我不想让他看到。
收拾了一下情绪,我靠坐在门背后,用尽可能正常的声音回答道:“我……我正打算睡了……”
他没有立刻接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考虑什么的样子。片刻后,才听他又说道:“我给你拿了热牛奶,先喝了再睡吧。”
“可是……”我条件反射地要反驳,但想了半天都想不到合适的理由。挣扎良久,只好艰难地同意了,“那……等一下可以吗?”
“好。”
他很快答应了。我急忙跑去浴室收拾自己,趴在洗手台边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我忍不住又想到不久之前那男人疯狂可怕的表情。
他对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但现在这双眼睛里全是恐惧,我都认不出来那会是我的眼睛。越看越害怕,我迅速用毛巾擦了把脸,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开门,门一打开,果然就见沢田正端着杯牛奶站在外面。玻璃杯里氤氲而出的浅淡雾气缭绕在他面前,将青年轮廓优雅的脸勾勒得越发精致柔软。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微垂眼帘看着我,语气比刚才还要柔和:“你真的没事吗,潮さん?”
“没事啊。”我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但紧接着我就后悔了。我早就该猜到这个时候自己会笑得有多难看,还不如干脆不笑。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是拥有超直感的彭格列首领沢田纲吉。
不出所料,唇边的弧度还没完成,沢田就皱了下眉,忽然上前一步紧紧盯住了我的眼睛:“一点也不是没事的样子啊。”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的语气有点严厉,就好像在责怪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可里面又隐约带着担忧。
他略显迟疑地抬了下手,最后猛地叹出口气,指尖很快从我眼角擦过去,“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呢?那样会好受点的。”
不是的,我不是不愿意说出来,我只是……只是……
来自他指腹的温暖倏忽即逝,可那触感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原本眼角就干涩得厉害,这么一来,眼泪瞬间决堤。
“沢田君,这个世界好可怕……你知道吗?真的好可怕……”
我到现在才确实意识到,我所在的这个游戏本身究竟有多残酷。那是超出我想象太多的黑暗,后退无路,前进却是万丈悬崖。我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回去的方向。
在这个地方,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我太天真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实际上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胆小懦弱,更可笑的是明明自身难保还要妄想救助别人,最后……最后……
我看着沢田纲吉的眼睛,那双棕眸就像两泓泉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固执地盯着他看,但好像只要这样做,被从身体里抽空的力气就能稍微回来一点:“是我害死了那个人,如果我当时逃跑的话他就不会死了。他一定到死都在责怪我,怪我不自量力,怪我不知好歹。我……”
“不是的。”沢田冷不防打断我的话,微皱的眉眼悄悄舒展开来,“那个人一定是在感激你的,感激你到最后也没有放弃他,没有让他一个人死去。”
他说得很认真,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那不是你的错。”
不,不对。不应该是那样的。
“是我的错。”我一动不动望进他眼底,使劲睁大眼。我看到那里面有微弱的涟漪,“至少,不是我的话他就不用死。因为我的愚蠢和天真,真正的凶手被放了出来。那是本不该发生的事情。”
我好像冷静了下来,但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从心底窜起来。
我觉得难过,窒息般的难过。
沢田没再说话。
他也终于拿我没办法了,我这样的倔脾气确实不是谁都可以忍受的。更何况,他对我本就没有任何责任,完全没有义务安慰我开导我。
我笑了一下,伸手去拿牛奶杯:“我已经没事了,沢田君也回去吧。……唔?”
就在指尖快要碰到杯子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往后一缩,我诧异地抬头看去,却一眼看到青年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为难或者责怪,反倒柔软得、仿佛充满了悲悯。
“是啊,但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哪里能够不犯错呢。”他慢慢地抬起手,宽大的手掌自我眼前覆下来,紧接着视线就一片黑暗,仅有微弱的光芒从他指缝间透入眼底,“那就背负着这些错误走下去吧,直到有勇气面对它们、将它们打败。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所以,不要再露出那样的眼神了。好吗?”
那样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眼神?
我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哭。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自觉抓住了他的手。
我想,他说的这番话,不仅仅是为了安慰我,其实也是他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过自己的东西吧。他就是这样背负着更庞大更沉重的东西走下来的,除了他自己的错误,还有他不认同的彭格列的错误。
“好。”眼底还是潮湿的,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我不会被打败的。没有后悔的人生并不完美,对吧?”
他的手掌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但没有移开:“是的。”我觉得他这时候应该是在微笑的,他的声音和煦温暖,那里面微弱的叹息就好像迎面拂过的春风,“没有后悔的人生并不完美。”
我终于懂得,活在这世上,无论哪个人都是背负着十字架才能走下去的。
比如你。再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