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如兰给县城招待所打过招呼,让牧山直接去住,又想到牧山没见过乐柠,给牧山发来许许多多乐柠的照片。
牧山想说发一两张面部清晰的近照便于他认人就行,照片没必要从十四岁发到二十岁,但牧山还是一张一张看过了。
他指尖滑动照片的动作很快,就像乐柠在弹指一瞬间长大。
可能是以前像素不高的缘故,牧山觉得年幼的乐柠像一团不太柔软的灰毛球,因为常帮家里干活儿风吹日晒,那么小,皮肤却不嫩也不白,直到进县城读书,才稍微养白、养圆润一点——像洗干净的毛球,不灰也不干瘪了,蓬松起来。
乐柠看向镜头的表情总是纯真腼腆,眼睛亮亮的,会让牧山想起家里柠檬盆栽开花的模样。
等牧山终于在县城某个犄角旮旯找到招待所时,天色渐晚。
牧少爷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小两层和昏暗门灯下集群的飞虫,显然是望而却步了。
近年县上逐渐开发旅游业,建了很多农家乐式的实惠宾馆,设施虽远不及牧山住惯的酒店,但至少卫生状况稍好、墙角不发霉,他和衣凑合一宿也行。
于是他重新搜索住的地方,选了一处不错的,评价里说:老板自己都常住,晚上饭堂没饭了还能去一楼敲门,让老板给煮个面、烫碗青菜吃。
能停车,app订房不被退,牧山就过去了。
牧山开到“林家喜苑”楼下,前头有一个车刚停好。
驾驶座下来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膀大腰圆,衣服是polo衫样式,皮带扣藏在肚皮之下,胳膊肘夹着个皮包。
还有个清瘦男同学,穿着条颜色不太好看的校裤,身上那件白色棉衫大概是洗过太多次,都变长了,快盖住尾巴骨。
中年男人抬手去提男生单薄肩膀上大而空落的书包,男生摆摆手笑着拒绝,中年男人就不再勉强,亲近地揽了男生肩膀。
牧山差点儿以为这是“林家喜苑”的老板接儿子回家——
直到牧山礼让行人,男生从他车前快步走过、匆匆偏头时,牧山才猛然皱眉。
他脑子里关于这张脸的印象还十分新鲜,最多半小时前,他还在看的那些照片……
这么巧,这男生就是乐柠吗?
或许是路灯昏黄,致使牧山看见个差不多大的男生就觉得像乐柠。
但当他停好车将信将疑走进林家喜苑,就见二人还徘徊在前台,中年男人直接伸手从柜台上给男生拿了瓶喝的。
牧山走近,语气淡淡试探:“你好,住一晚,有预约。”
那中年男人果然热情开口:“好嘞,您身份证给一下,我是这儿老板。”
然后他拍拍男生后背,道:“小柠,去屋里,自己先玩儿。”
牧山舌尖轻轻一扫上膛。
还真是老板。
也真是乐柠。
乐柠面露犹豫:“要不我……”
老板不等他说完,威严一瞪眼:“别老有主意,让你玩儿就玩儿。还有你那个什么,屋里有擦脸油,将就抹点儿,抹了就不紧巴不发干了。”
乐柠妥协点点头。
牧山心跳一重,直觉不对劲。
乐柠其实抬眼看了看牧山,但他好像觉得这样不礼貌,很快就低头移开目光转身走了,认门进屋倒是轻车熟路——要不是牧山知道乐柠的家庭情况,都得以为乐柠是回自己家。
牧山心思沉沉,递出身份证假意和老板闲聊:“儿子放暑假了,在店里帮你做点事儿?”
老板嘿嘿一笑,没了刚才的威逼模样,下巴肉一颤:“是啊,可乖嘞!”
乖有听话的意思,也有说人长得好看的意思,牧山觉得此情此景哪一种都不合适,因为老板没反驳那句“儿子”,可能是由于无需对生客解释太多,也可能是由于……不想别人起多余的疑心。
做好入住登记,牧山步行上楼,在走廊边垂下目光,远远瞥过乐柠虚掩的那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