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她一瞥对面的季长善,她这位姐姐仍旧气定神闲,换了样菜就着饭,吃得津津有味。姜长乐心中五味杂陈,取了蛋糕回来,点上蜡烛关灯时,季长善搁下了一粒米不剩的瓷碗。季晓芸不用唱生日歌那一套,也根本不许愿,呼一下吹灭所有蜡烛,让姜长乐赶快把灯打开。灯在季长善身后,不等姜长乐绕远过去,啪一声灯亮了。只见季长善站在开关旁,弯腰从桌子底下骨碌碌拖出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她动作不紧不慢,把行李箱抬到椅子上,随意拨了几下密码锁,哗地扯开拉链,从箱子里掏出一沓红花花的钞票。“这是一万。”季长善把钱丢在桌子上,像随便扔一球废纸。姜长乐的视线不及行李箱,但是在手臂鸡皮疙瘩狂作之际,她已经料到了那箱子里一定红得触目惊心。倏然间,季长善冲季晓芸莞尔一笑,笑意不曾抵达眼底。“箱子里还有六十沓。”“四十一万还你要的生养费。二十万,权当我这个白眼狼祝你生日快乐。”季长善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还有,请你准备一下户口本。明天我去办户口迁移。”哲学性问题季长善拿上户口本离开前,撂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山药过敏。”她话中并无情绪,仅仅在陈述事实,姜长乐欲言又止,目送她姐姐轻缓又坚定地扣上大门。门内,季晓芸还在餐桌上点着钞票,姜大勇闷声喝了两盅白酒,去阔大的阳台上就着夕阳盯了一会儿自己那堆光鲜亮丽的花草。姜长乐走到季晓芸身边,把桌子上分毫未动的蛋糕装进盒子,季晓芸瞥了闺女一眼,继续埋头数钱。捧起蛋糕塞回冰箱,姜长乐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几个盘子,预备扣在残羹冷饭上,脚步到了桌前,她却突然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打翻。只见她扣盘子的手停滞不前,胸口有明显的起伏,是在做深呼吸。她脑海中浮现出季长善的背影,那是一方窄薄的肩膀,季长善个子小小的,仿佛风吹即倒,然她走起路来步伐生风,气场两米八。姜长乐最终把剩菜都收拾妥帖,顺便把碗碟刷了归位,到她回房时,季晓芸依旧操作娴熟地飞快点钱,而宋平安托姜家照顾的斑斓正蹲在桌子上,俯视那一沓沓红色的钞票。这只大猫的目光没有半分感情,尾巴偶尔像蛇身似的扭动一下。姜长乐希望她母亲能独自反省,上前一把揽住斑斓的胳肢窝,另一手托住它柔软的小胖脚,把大猫带回房间。房中昏暗,姜长乐也懒得点灯,她给斑斓倒了半盆宋叔买的三文鱼猫粮,斑斓过去嗅了嗅,兴致缺缺,又迈着慵懒的步子跳到姜长乐床上。一人一猫相互注视,斑斓的眼睛是棕黄色的,流露稀松平常的厌世感,姜长乐不晓得大猫咪能有什么烦心事,大约它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它母亲是常年混迹于s大的流浪猫,六年前的早春同另一只流浪猫快活一夜,三个月后在学校食堂旁边的一块草坪上产下了斑斓。斑斓的猫妈天然母性淡漠,生下小猫哺乳一个月,心生厌倦,遂卷携食堂垃圾桶中的小炸鱼弃子而逃。食堂阿姨心善,收留了刚满月的斑斓,不过她丈夫是动物厌恶者,从小猫进门的那天起家无宁日。食堂阿姨权衡良久,二十年的枯燥婚姻使她拥有了两套市区房产和一辆suv,丈夫单为一只小猫要同她离婚实在不可信。四十多岁的男人,心思比猫野。她断不能允许自个儿的半生身家落入小狐狸精手里,只好把斑斓装进纸箱,待开学在食堂门口贴出告示:有偿送猫。姜长乐那年是s大的一年级新生,刚经历十五天军训,脸晒得红彤彤。宋平安打着庆祝她军训结束的旗号,约她相聚s大食堂,顺便也给他过生日。不想饭还没吃上,宋平安先被姜长乐送了一只小猫咪。姜长乐的原话是,如果她把小猫带回家,季晓芸会连猫带人扫地出门。宋平安见识过季晓芸的魄力,所以让姜长乐从哪儿抱来的猫送回哪儿去。他拒绝的态度摆在脸上,姜长乐还试图用食堂阿姨免费提供的一百杯豆浆作筹码,劝说宋平安收留这只可怜的小猫,只是他油盐不进,姜长乐无可奈何,叹息一声,说要去找班里的另一位海城同学问问意见。宋平安是个仔细人,风轻云淡地打探对方是男是女。姜长乐寻思性别对养猫应该没多大影响,就直言男生也可以养好小猫咪。“男生”二字直接促成了斑斓入住宋家的事宜,姜长乐却一度怀疑是宋平安反射弧太长,到两句话以后才反应过来一百杯豆浆到底是有利可图。否则,这人不会在此后的日子里,隔三差五从g大晃到s大,非让她兑现一百杯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