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慨道:“可惜世间再无叶孤城,南海再无剑仙,白云城再无城主。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只剩西门吹雪的剑。”
西门吹雪的面孔冰冷无情,他从最开始那两句话之后,便再没开口,此刻他冰冷得像一把剑,一把抛弃了所有凡人感情的兵器。他甚至没看陆小凤和老实和尚一眼,提着飞虹剑,走出了这座埋葬一切的破庙。
自古英雄多寂寞,唯余空冢葬黄丘。
老实和尚肯定是被低估的战斗佛
14
十一月的北地已近荒凉,山川褪去青绿的草甸,变得萧瑟无情。
万梅山庄,陆小凤手里拎着一直酒坛,坐没坐相地依在窗户上:“西门吹雪又闭关了?”
屋子里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鼻子很挺,嘴唇薄薄的,她曾经纤细的腰已经变得圆润,曾经矫健如羚羊的年轻身体变得丰腴而润泽,她本该盈满母性光辉的脸上,却有着无法忽视的愁绪。
她手边放着一直簸箩,里面是缠绕纠结的五彩丝线,和一双没有绣完的虎头鞋。
陆小凤打算换个话题,让气氛稍微好一点,他问:“肯定是个男孩儿吗?”
孙秀青美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光辉,她摸了摸凸起的小腹:“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肯定是个男孩儿。”
陆小凤开心极了,笑道:“太好了,万梅山庄马上就有继承人,天下第一的西门吹雪,终于有了传人。”他后来无数次的后悔,当时自己不应该说出这句话,但这一刻他是真心为了他的朋友后继有人而开怀。
一个注定漂泊的浪子,看见自己的朋友有了妻子儿子,有了他一辈子无法想象的牵挂,都会发出这样即开心又遗憾的感慨。
但这句话却让孙秀青瞬间变了脸色,方才浮现出来的母性光辉一瞬间像是被霜雪覆盖,又蒙上了阴霾。
孙秀青的反应显然算不上开心。
想着一直不曾露面的西门吹雪,出于对两个朋友的关心,陆小凤忍不住试探:“难道他想要个女儿,而不是儿子?”这样的男人虽然很少,但并不是没有。
孙秀青摇摇头,目光中涌起悲伤和委屈。
陆小凤不得不胡乱猜测:“难道你们闹了不愉快?我听欧阳情说,女人怀了孩子脾气是会变的,难道是西门吹雪不解风情,惹你生气了?”
孙秀青深吸一口气,红了眼睛:“若他肯惹我生气,倒是求之不得。从京师回来之后他就开始闭关,我一开始也不在意的,之前他偶有所悟时也会这般。”
“的确。”陆小凤表示赞同。
“但这次却不一样,他变了,变得冷漠,变得无情,好像换了一个人。”孙秀青皱着秀气的眉,她努力找寻词汇来解释这种感觉,“你知道的,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很准,能够很快速的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喜欢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有情。”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心中哀叹我哪里知道啊?对他来说,女人实在是一种他根本搞不明白的存在,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但他此刻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有时候女人的直觉的确比男人更准。”
孙秀青道:“他杀了我师傅的时候,纵使我用剑指着他,说要杀他,但我那时能感觉到他不会对我出手。他看我的眼神,和看我师姐们的眼神不一样。”
陆小凤点点头:“他当然不会杀你。”
孙秀青面上浮现女孩子特有的幸福红晕,但那末红晕又慢慢随着她的思路变得苍白:“可是从京师回来之后,他就变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棵树,一个石头,一个管家,一张凳子。”
陆小凤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很难想象一个男人看一个漂亮的女人像看一张凳子一块石头。
不,他忽然想起,的确有一个人是这样的——从前的西门吹雪,遇见孙秀青之前的西门吹雪。
难道西门吹雪又变了回去?
陆小凤忽然心头一沉,他认识西门吹雪的时间比孙秀青更久,久到他能够区分两个不同的西门吹雪:一个无牵无挂心中只有剑无情冰冷的剑客,一个娶妻生子变得软弱的凡人。
一个是接近神,一个有了人性。
陆小凤并不笨,相反,他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西门吹雪或许在与叶孤城的一战中超越了从前的自己,对于剑道有了更为精深的领悟,接近了神的境界,近乎无情。
但这一切的猜测,他都不敢告诉孙秀青,他不知道一个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心中从此没有自己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西门吹雪本来就是个无情的人,但他至少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这就够了。既然都是猜测,何必又让一个女人伤心?
陆小凤打定主意,便安慰孙秀青道:“无论如何,你是万梅山庄的女主人,你的儿子以后会继承西门吹雪绝世的剑法,你知不知道天下多少女人为了西门夫人的名号能打得头破血流?”
孙秀青一怔,方才还迷茫委屈的愁绪忽然消失,她的眼底生出一种生机,一种固执的美,她说:“我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西门夫人的名头,如果像一个石头一样在这里做西门夫人,我情愿带着孩子回峨眉!”
陆小凤吓了一跳:“西门夫人怎么会是石头?就算是,也是天下最贵最美的那块玉石,比皇后头冠上的任何一块宝石都惹人羡慕。”
孙秀青摇摇头:“你不懂,有些女人的自尊心比任何宝石都更珍贵。当她发现自己还比不上一把剑的时候,就应该带着尊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