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的命运,也是个人的缩影。我们的一生,早已烙上了时代的印记。许氏一门的离合悲欢,不正是那个时代的痕迹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重复着这样规律的日子,似乎是前半生太过荡气回肠,后半生,反倒显得波澜不惊。沈以诲,门前的梅花又开了。这些年,我每年都要种一些梅树,如今已是绵延的花海。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花开得很灿烂,对别人来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可是,那一天,我的世界崩塌了。几十年前的那一天,沈以诲离开了我。看着门外的花海,白雪红梅,交相辉映,我又想起了沈以诲。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太少,分离太多,相聚太少,悲伤太多,甜蜜太少,痛苦太多。以至于,我的后半生,全部都用来回忆,回忆那时我们仅有的温存。沈以诲,你我,已暌违数十载。我们错了吗,不,没有,我们都没错,我们的悲剧,是时代造成的。我们的故事,浪漫又悲情,这是战乱时代的极致浪漫与刻骨悲痛。曾经带给我最大欢乐的沈以诲,后来,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无法释怀。而我心中的痛,却远远不止他一个。我的大哥,那个最坚毅刚强的人,那个小时候把我扛在肩上,托在背上的人,死得,同样那么壮烈。我的二哥,他背负了那么久的骂名,他有口难辩,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甚至,不能活在阳光下。我未过门的三嫂,在花一样的年纪,被侮辱,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三哥告别。我的父亲母亲,眼看着这个家日渐凋零,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曾经的赫赫门楣,终究在时代中渐渐远去。战争,带给了我们太多苦难,太多伤痛。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沈以诲,还是当初的样子,清逸俊郎,在空中抖着飞机翅膀,朝我微笑,笑容干净而澄澈。他一笑,好像清华园的雪都化掉了。那个翩翩少年郎,是我年轻时候见过的最惊艳的人,是让我心头开出一朵花的人,那样明朗,那般出尘。于是,一辈子都忘不掉。我好像也看到了自己,多年过去,历经磨难,一切尘埃落定,清华园里的那个女孩,还是你当初爱的红裙模样。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们还是这样。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好像又回到了西南联大,浅色学生装,抱着书本的年轻的自己。以及训练场上,那群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们,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训练,一起和敌人战斗。二十多岁的他们,上了战场,比谁都接近死亡。他们,是随时会死的人。他们,是一群冲上云霄的人,在那里纵横捭阖。他们志在冲天,他们在最好的年华里选择了战斗。而他们那些儿女情长的故事,总是和蓝天有着不解之缘,天际,空中,云端,这是属于他们的浪漫,也是属于我们的惦念。战争带走了他们年轻的生命,而无数个他们,也用自己的生命堆积着,带走了战争。他们选择了飞行,斩断了自己的出路,却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开创了出路。他们为正义而战,也为所爱之人而战,沉默着,也荣耀着。向死而生,一往无前,这是时代赋予他们的壮烈。在时间的洪流中,他们挺起了历史的脊梁。沈以诲,你可知道,爱过,就是一生。沈以诲,我在家里等你。不管你走多远,飞多远,终究,还是会回家的。沈以诲,这个梦,好长好长,长到我清楚地看见了你的样子。最后回眸的那一瞬,仿佛我只身一人经历的这一切磨难,都好似一场梦,梦醒了,回到了原点,我和我的飞行员,相遇了。只愿未来,无灾无难。沈以诲,再爱,都终须告别,穿过那片孤寂,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曾经的意难平,终于在心头开出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