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不好意思再躺着,便“噢”了一声,坐起身。下床之后,那股莫名的局促感仍然挥散不去,她别别扭扭地绕到屏风后边,发现椅子上居然还备了换洗的衣裳。等她把自己收拾干净,穿上那套合身的月白绣水纹罗裙,捏着袖口走到房门边上。万玉深等在庭院中间,见她收拾好,笑着一招手:“来。”谷雨按下一肚子的困惑,撩起裙摆走向他:“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万玉深笑而不语,等到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向府外走。“哎?”谷雨一头雾水,懵懂地被他牵着走,“不呆了?这到底是哪儿?”万玉深不说话,拉着她一直走到大门之外,停下来,转过身。“你仔细看。”谷雨随着他转身,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府邸。坐北朝南的宅院,一看就是建成没多久,门口的石阶都还没人踩过。四四方方的结构,屋瓦层叠,檐下雕刻着雀替。从朱红的大门望进去,先是一道照壁,谷雨眯了眯眼,隐约看见那上边雕的是花。她还是不解,转头问他:“看什么?”万玉深摇摇头,拉着她的手重新迈上台阶。过玄关,绕影壁,整座府邸围着中线齐整对称。谷雨四下看着,忽然从心底生出种奇怪的感觉。这厢房的排列,脚下的石板路,环绕的游廊……都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连四周的树坑……谷雨四下看着,忽然眼睛一瞪,看着西北角的那颗树。正逢时候,白花开了满树,衬着细密的绿叶。风吹过来,花瓣簌簌而下,零落在地。清雅的槐花香卷过谷雨的鼻息,像是瞬间给黯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上了色,叫她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忽然着急地甩开万玉深的手,踩着绣鞋一路穿过游廊,跑进内院,凭着记忆推开了那扇熟悉的门。……果然。梳妆台,菱花镜,墙上的小鸡啄米图,墙角里几乎没被用过的筝,做工精巧的床榻,层层垂下来的松花色纱帐……一一和记忆中吻合。谷雨站在房间中间,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是她年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天真烂漫,逍遥自在。她爹爹在朝中做大官,她娘亲是温柔贤淑的大美人,他哥哥会替她解决一切麻烦。她无所顾忌,无所畏惧,连喜欢一个人都轰轰烈烈的。后来她爹爹的官罢了,她娘亲的绫罗绸缎没了,她哥哥至今仕途艰难。她学着把临川当做故乡,都快忘了自己生长的那方寸天地。而现在,有人还给了她。谷雨转过头,万玉深半倚在门框上,眉眼间尽是温柔。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藏在大将军沉默冰冷的外表之下,那滚烫的、柔软的内心。“你……”谷雨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抖,“你什么时候……”万玉深一扬眉,决定还是不透露自己的手法。毕竟每隔几夜潜入旧尚书府,一间一间屋子看过去,再腾成图稿……这种行为,实在不符合大将军的行事风格。他小心走进谷雨的“闺房”,到她面前,低头看她发红的眼眶。谷雨仰头盯着他:“为什么?”万玉深叹了口气,手臂勾着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谷雨。”谷雨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闷:“嗯。”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万玉深叹息着,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尖。谷雨的手心里忽然被塞进来一个硬硬的东西。“将军府让你不开心,我们不回去了,”万玉深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拿了钥匙,这院子就是你的。”“你能让我也住下来吗?”作者有话要说:同居啦!正式开启男主的开窍哲学之路!放心,恶毒女配蹦跶不起来啦~钥匙谷雨拿上那把钥匙之后,很是手足无措了一上午。尤其是她发现万玉深这个人几乎无处不在。偌大个宅院,她溜达能看见他,坐下能看见他,去后厨找吃的他站在旁边,在闺房里摆弄他坐着喝茶。亦步亦趋,走到哪儿跟到哪儿,顶着一张冰山脸腻歪。……实在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谷雨发现自己站着坐着躺着都摆脱不了那道视线,只好假装不在意,自己在心里偷偷琢磨。真的只有她和万玉深两个人?虽然一直也是睡在一个房间的,可毕竟不像这样……这样亲密。两个人,一方屋檐,像是平凡的夫妻一般,日日相对。这场景,若叫以前的谷雨来想,怕是要立刻打个哆嗦。可如今她一想,忽然觉得……似乎也没那么不可忍受。她把拳头举到眼前,一点一点打开,那枚金色的铜钥匙就躺在掌心里。小小的物件,打得很漂亮。钥匙末尾是一个镂空的圆环,谷雨初看时以为是什么繁复的花纹,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端倪。是雨滴。雨生百谷,清净明洁,那是她的名字。谷雨愣愣地看着这枚钥匙,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人宁愿在这样细微之处悄无声息地花心思,当面却说不出讨人欢心的俏皮话。……那个大将军啊。正这时,房间的门被人叩响。万玉深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谷雨,吃饭了。”谷雨听见他低沉的嗓音,没来由地心一慌,连忙把攥热了的铜钥匙揣进袖中,跳下床榻口中应道:“来了来了!”她几步走到门边,忽然又停下,折回梳妆镜前看了看自己,把头发理顺,衣裙整好,确认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才走出去。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对坐,有什么不妥都会很明显呀……谷雨这样想着,抿住嘴角推开门:“吃什……么?”她眨了眨眼,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个沉默着做事,透着一股军纪严明的气氛。万玉深原本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等她,这时候走过来,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以后营里议事也转来这边,我在家的时间也会长些。”谷雨被他拉着往堂屋走,一脸一言难尽,哽了半天才问:“所以中午……?”将军一脸平静地点点头:“咱们和林青他们一起。”谷雨微笑着磨了磨牙。什么两人独处、什么日日相对,她果然想得太多了!谷雨磨着后槽牙怒瞪身边那人的侧脸,恨不得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咬一口泄愤。—萧长衾身着杏黄色冠服,匆匆走过宫道。今日天色阴沉,他走到养心殿外时,见宫门紧闭,琉璃瓦黯淡无光,隐隐发污,不知怎么,忽然觉得那大殿像是一口四面闭合的棺材。他不由地顿了脚步。停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上,萧长衾默默欣赏了会儿这口棺材,然后才继续走上前,推开沉重的宫门。白烟飘散,苦涩的药味浓得化不开,空气又不流通,人在其中,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四下连侍立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太子却神色如常地向内殿走去,并不觉得这天子居所有什么诡异之处。内殿里,四面垂帐的龙床上,躺着个人。郭霖幽幽地从帐后转出来,见到萧长衾,微微一颔首,并不行礼。萧长衾眉尖一动,仍笑道:“郭大人,我父皇他……?”床上的乾安帝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皱纹丛生的老脸上布着细汗,竟又成了之前那副病容……不,比上次更虚弱,印堂间凝滞着的黑气也更浓了。可这人前天还在朝会上不顾百官反对,硬要再采一次秀以充后宫。那副龙精虎猛、容光焕发的样子,仿佛龙椅上坐的不是个暮年老者,而是个春秋鼎盛的壮年男子。萧长衾低头看那具干瘪而丑陋的皮囊,垂下眼挡住自己的视线,再抬眼时已是一脸凝重忧心。郭霖淡笑一声,从袖口中伸出苍白而干枯的手,轻轻一摆:“太子殿下无须忧虑,陛下乃天选之人,这些只是神明对他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