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名没有搭腔。他将伞举了高,脸却偏过来,正对着严先生。他看了半晌,才握紧了严在芳的肩膀,手指用力,将他的长衫按出了褶皱。
“先生,你的话,你自己信不信呢?”
严在芳的手被陆海名拨了开。他的头发重又散落下来。
“你要是相信,为什么红了眼睛呢?”
严在芳听他说话,急忙地抬起了手。
陆海名举着伞,将严在芳的腰搂住了:“先生。”
严在芳的眼镜水雾迷蒙。他的嘴唇经切实地咬,故而红了。
“先生,换你等我一次,可不可以?我晓得,我还太小,待我毕了业,我绝不会——”
严在芳抬起脸来,按住了陆海名的嘴唇,末了他的手指滑下来,扶住了陆海名的肩膀:“海名,话不能说完。说完了,便难做到,”他勉力地一笑:“好在即便你骗我,我也没有多久日子,可以、可以供你骗了。”
陆海名的手从严在芳的腰间移上来,他听他先生的,便不再讲话,只用力将严在芳的背按住,拥进了自己的怀里,深深地吸一口气。
七、
春日渐暖。
甜甜这狗怕冷,于是在家中跑得热起来,绕着严在芳的脚打转。
严在芳在桌前写信。他的腿交叠起来,脚尖挂着他的鞋,半穿不穿地,轻轻地摇晃。他说:“甜甜,不要闹,”手上仍旧在写,腾出脚尖去蹭狗的下巴。
他的字不在娟秀一挂的,反而有些刚劲风骨。头里是两个字:良辅。
是给杨良辅的。
他并不晓得杨良辅现今在何处,故而这封信也不晓得将去往何处。
他只是写。
良辅,接着便是客气寒暄,你儿子如何,你夫人如何,你如何?
不痛不痒,他写了一页。严在芳顿了笔,一时间发起了楞。
甜甜轻轻地咬他的脚趾尖,涎液湿了他的袜子。严在芳吓了一跳,骂它:“小东西!”
另起一行,他接着写——写陆海名。他慢慢地向杨良辅讲,讲他与一个自己的学生。他对杨良辅,很苦恼地写:我怕见他,又怕不见他。你是如何将脸皮磨炼得这么厚的,可否告诉我呢?
他渐渐开始微笑。他头一次地向杨良辅提出了异议,这种异议却令他觉得轻快,仿佛有一扇贴了老旧封条的朱红门脸,朝他慢慢打开了。
严在芳端详了几道,便将信叠起来,一撕两半儿,扔到纸篓里去了。甜甜探头去纸篓里捞,被严在芳抱了起来:“你乱捡什么吃?当心闹了肚子!”
他抱着狗,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他抬头去看壁上挂钟,而后眼睛扫下来,和它商量一样地,笑了:“我晚上去看他,你一道去么?”
整个拳房最惧怕严在芳的,是白湖望。他知道如今这两人必是彻底地好上了——他能不知道么?他倒在地上,头顶上陆海名的声音和蔼可亲地:“湖望,你起得来么?要不要缓一会儿?”
白湖望点头。
陆海名旋即微笑起来,跑去了门口:“那么你多缓一会儿!”去见他的先生了。
严在芳感到矛盾:他一方面对于白湖望怜悯,一方面为陆海名自豪。于是他这脸上表情很古怪地:“你又将他打得躺下来了。”
陆海名只是笑,要走近过来,却卡壳了。他朝着严在芳,将汗擦了:“先生,现在不比冬天,我带汗气了,难闻!”
严在芳抬高了鼻子,眉毛舒展开来:“是么?我没有闻到。”
陆海名一听,四下打探无人,便走过去,将严在芳牵得近一些,接着附过脸去嗅,在严在芳的脖子附近感叹:“先生,我不比你,你的气味真是好闻!”
严在芳没有料到他这个举动,手抵了陆海名的胸膛,耳朵通红地,喊他:“海名……”
陆海名直起身来,手心在严在芳的脖子后头发热。他小声地笑:“在芳!”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