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愣了愣,看他满脸的不安,瞥一眼旁边的沈仲,这位老管家神色也有几分紧张,笑了笑,屈指在桂清额头一弹,嗔道:“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桂清在她身边端坐好,道:“婶娘不要走,我也不走。”燕燕拍了拍他的手,道:“我不走。”便示意沈仲继续说下去。管家何尝不担心主母丢下这千斤重的担子改嫁,听她这么说,虽知也不可尽信,到底放宽些心。正事说得差不多,辰光已至中午,沈仲道:“夫人舟车劳顿,还是先用饭罢。”燕燕点点头,这边下人便去传饭。满桌的佳肴,愈发显得桌旁两人冷清,燕燕道:“让高嬷嬷也来吃饭罢。”高嬷嬷是她娘家带来的人,说是主仆,更似亲人。燕燕一向敬重她,府中也无人敢怠慢,就是薛凝运在世时,对这位不苟言笑的嬷嬷也礼让三分。她脸庞白净,眼睛细长,眼角的皱纹像鱼尾散开,没入斑白的鬓角。虽然上了年纪,但她的眸光冷亮锐利,常年掩在眼睑下,像藏于剑鞘中的宝剑。她穿着一件靛青色的斜襟长衫,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穿着一双软底鞋,缓步走进来,悄无声息,向燕燕行过礼,方才在桌边坐下。“嬷嬷,我从南京带了几匹新料子回来,待会儿让裁缝来给您和桂清量量尺寸,做新衣裳穿。”“老奴这般年纪,要那么多新衣裳作甚,别麻烦了。”“婶娘,我见祝伯母有一件红衣裳,像纱又不像纱,上面有海棠似的花,端的是好看,就是她人胖了些,又不够白,若是婶娘穿了必定更好看。”燕燕淡笑道:“那叫馥春罗,是上供的料子,平民百姓不能穿的。”桂清道:“婶娘若是喜欢,将来我便去做官,等我做了光义侯那么大的官,您就能穿了。”这话一说,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桂清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做官么?”燕燕笑着夹了一块鲍鱼放在他碗里,道:“你先把书读好,考个秀才再说罢。”桂清撇了撇嘴,心里想着做官也未必就要读书。门外的侍女禀道:“夫人,祝大少爷来了。”燕燕道:“让他进来罢。”景玉走进来,桂清道:“祝大哥,你吃过饭了么?”景玉看了看燕燕,她唇角笑意未谢,看起来心情不错,暗自松了口气,道:“还没呢,听说薛伯母回来了,我便过来看看。正好我娘有一匹好料子,让我带来送给薛伯母。”他身后的小厮捧着一匹银红色的料子,正是馥春罗。祝夫人是光义侯计淮之女,嫁给祝新良时,计淮还不是光义侯,只是南京的一名六品通判,借助祝家的财力,一路升上府尹。五年前,祝夫人的妹妹入宫,深得皇帝宠爱,就是如今的计贵妃。计淮因此平步青云,被封为光义侯,其胞弟做了工部尚书,计家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然而祝夫人还是商人妇,心里难免不平,总喜欢对周围的人彰显自己非凡的家世,明知燕燕穿不了进贡的馥春罗,偏要送给她。燕燕笑着叫人收下,道:“替我多谢你娘,你没吃饭,坐下将就吃点罢。”景玉道了声谢,就在桂清旁边坐了,丫鬟添上碗箸,景玉盛了一碗羊羔肉汤,一面喝着,一面与燕燕说些闲话。祝薛两家是世交,景玉小时候便常来薛府,对这里极为熟悉。他父亲有四房姨太太,家里鸡争鹅斗,明枪暗箭,十分热闹,而薛家总是冷冷清清。薛伯父与原配夫人本来有个女儿,五岁便夭折了,那位薛伯母深受打击,不久也病逝了。薛伯父多年未娶,都说他是个长情的人,不想一鸣惊人,娶了个比他小十九岁的女孩儿,便是眼前这位薛伯母。谁都不清楚她的身世,只知道她是个孤女,跟了薛伯父六年,未能诞下子女,反倒被薛伯父培养成了继承人。景玉也是祝家生意的继承人,处境相似,年龄相近,不免惺惺相惜。自从燕燕接管薛家大权,两人愈发走得近,成了一对差着辈的知己。“我小舅今年补了苏州的一个知县,过几日便要来上任了。”景玉忽然说起这话,燕燕心中一动,夹菜的箸儿停在半空,问道:“哪个县的知县?”景玉正要答话,只见一抹翠色从桂清袖中游出,竟是一条小青蛇,两只眼睛看着燕燕面前的汤碗,直吐红信子。燕燕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尖叫道:“蛇!有蛇!”一碗滚热的汤被她掀翻,兜头浇在吱吱身上,吱吱被这一烫,逼出了凶性,腾身向她扑过去。景玉脱口道:“燕燕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