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笑道:“出钱容易出力难,该我谢谢姐姐才是。”回到城中,天色已暮,她又换了男装,带着淇雪去戏园子听戏。戏是十几年前的老戏,叫《紫钗恨》,说的是金陵冯家有女名玉萝,自小许配给王家公子复。两人青梅竹马,后在战乱中走失。朝廷平乱后,冯家人告诉玉萝,王复死了,逼迫她嫁给一个大官。玉萝投湖自尽,却被一位老尼姑救起,便在庵里也做了尼姑。几年后,老皇帝驾崩,赵王继位,任命一位叫杨致的年轻人做了宰相。这日宰相夫妇来庵里上香,玉萝见那宰相,竟与她的未婚夫一般模样。玉萝震惊之下,设法求证,发现杨致正是王复。原来王复当年因祸得福,在叛军手中救了赵王的一名大将,深受赏识,方有今日。玉萝将一直珍藏的定情信物,紫玉钗送给了宰相夫人。夫人回家戴上,杨致见了,大惊失色,忙问玉钗从何而来。夫人告诉他是庵内某尼姑所赠,杨致叫她请尼姑来家里坐坐,不想玉萝当夜便在房中悬梁自尽了。杨致听闻噩耗,在尸首前大哭一场,拔剑自刎,随之而去了。胡琴奏起悲乐,燕燕坐在戏台前,一时间回到多年前,她第一次看这出戏,伤心得泪流满脸。身旁的少年递来绢帕,安慰道:“妧妧,莫哭了,这故事其实不是这样的。”童年的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少年,以为他能说出一个圆满结局。少年道:“这个王复史册上确有其人,战乱时他父亲投靠了叛军,后来他见叛军败局已定,便抛弃了父亲,救了一名俘虏,改名易姓投靠赵王。几年后,他看见那只紫玉钗,知道未婚妻还活着,怕她揭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想杀了她。至于那可怜的女子究竟自杀还是他杀,谁也不清楚,总之王复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才死。”一场生死相随,感人至深的戏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她幼小的心灵深受重创,啜泣变成大哭。少年不解道:“妧妧,你怎么还哭呢?这个王复无情无义,有什么值得哭的?”她握拳捶打他道:“你给我闭嘴!”少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茫然地挨了她几下打,看着她将眼泪鼻涕抹在他的蟒袍上。《紫钗恨》原本只在北边唱,这戏班子也是北边来的,在苏州很少见。淇雪第一回看,此时两眼通红,正用帕子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她瞥一眼燕燕,见她非但不哭,唇角还噙着一丝笑意,暗道:夫人果真不是一般人,竟能从这种戏中寻出趣味来。燕燕察觉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她,道:“别哭了,其实这故事不是这样的。”淇雪满怀期待地望着她,道:“那是怎样的?”燕燕将当年自己听到的话原封不动讲给她听,听完淇雪瞪起双眼,由悲转怒,恨声道:“该死的王复,原来是这么个白眼狼!”想想那可怜的冯玉萝一片痴心,竟不得善终,不禁又落泪,哭得更伤心了。燕燕满意地带着她离开了戏园子。次日前往九江府,又忙了些时日,直到月底方才动身回苏州。天气炎热,到苏州正是中午,日头毒辣,轿子里更似蒸笼一般,从码头坐回家,衣衫都汗湿了黏在身上。燕燕最是怕热,一热便没精打采,喘不过气似地难受。下人知道她回来,已经在房间的水缸里放了冰块,进门便有一股凉气拂面。风轮亦鼓鼓地吹着,燕燕坐下吃了一盏冰镇的酸梅汤,方才感觉舒服些。和沈仲说了几件事,那边午饭备下,也没什么胃口,见桌上有一碟皮蛋拌豆腐,倒还清爽,略微吃了两口,吩咐淇雪:“把浮梁买的茶叶送两盒给谈大人。”淇雪来到衙门,见胡杏轩坐在过道里看书,走上前道:“胡师爷,您怎么搁这儿看书呢?”胡杏轩看是她,笑道:“这儿风大,凉快。”又道:“你家夫人回来了?又叫你来送什么好东西?”淇雪道:“两盒茶叶,谈大人做什么呢?”胡杏轩指了指书斋方向,道:“他心情不好,正在里面拿人撒气呢。”淇雪道:“谁这么倒霉?”胡杏轩道:“还能是谁,吴知县万知县那几个草包呗。”淇雪笑起来,又问:“谈大人为何心情不好?谁惹着他了?”胡杏轩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要是你家夫人还能明白几分。”淇雪撇了撇嘴,这谈大人的心情好不好自己本来也管不着,还不是替问夫人的,道:“那你告诉我,我回去好告诉夫人。”胡杏轩想了想,道:“你就说府尊把魏府搜来的账本交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