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又因为药材持续消耗,缺失的已不单单是白蒺藜一味。医者们已经是想尽办法用相似药材填补,但这终会有捉襟见肘的一天。而今日,已有几名大夫被感染倒下了。再没有比这更焦心的时候了。明明已经得见黎明,却还是不得不挣扎在黑暗之中。在身处黑暗中时,那一点点希望反而变成了折磨。芸京墨已经两日没睡着了。父亲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变得越来越愁容满面。就连祁铭之,也逐渐泡在库房中,不再说话了。有个胥吏狠狠道:“实在不行,便打开栗乡的门,大家各自逃命去!”“放屁!”芸志行一拍桌子,“解除封禁,是要让这一乡之祸,变成天下大疫,为祸四方吗?!”“大人,难道要我们还活着的人都在此等死吗!”众人皆吸了一口气,四下皆静。栗乡的百姓可能还不知此时情势,等待着官府的救助。可是现下屋内的这些人却无比清楚。芸京墨更是比谁都明白。此时的栗乡已经是千疮百孔,若是再等不到救命的药材,那么这间屋内包括知府大人在内,所有人都会因感染白遏疫而死。芸京墨虽没有与感染的人接触过,却也听医者说过。病人会从眼睛开始发炎,呼吸竭力,身上白斑爬满,脸上不辨容貌。白斑长到后期,会变得红痒难耐,皮肤脱落,全身溃烂而亡。没有人会不害怕这样的死状。这几日就连焚烧尸体的府兵中,也已经出现了病患。若说时疫初起时大家还只是因为无知而害怕,那么现在,才真可谓是满城萧条,人心惶惶。而这距离大家满心欢喜,以为时疫即将被消灭时,不过相隔三天。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大家先消消火,听我说一句,”芸京墨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此时药材吃紧,瘟疫情势更为严峻,但我们还并未道山穷水尽的时候。”芸京墨环视四周,大家皆抬头。祁铭之看向她,许以一个鼓励的眼神。她继续道:“父亲说得没错,不能解除封禁。如今虽然许多百姓还未起病,但谁也不知道隔离库房之外是否有人瞒报。若是贸然解禁,逃命的百姓把瘟疫带到了各方,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罪人?”她声音平稳而沉静,可每一句出口,芸京墨自己的心都要更往下坠落一分。“那依你之见,我们都要在这里等死吗?!”“我们当然还有希望。眼下顾药师还在外,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我们至少还有一分希冀。”芸京墨道,“父亲可同时派几名亲信带着信物去其他州府,临时加急调配药材。再者,上报朝廷的文书早就呈报了上去,此时的朝堂应该已经在商量对策,或许赈灾的大员已经在路上了。”“哼!若是等朝廷的救兵,我们早已经同这瘟疫一起死无葬身之地了!”此话不假。观栗乡此刻的情况,若是以淮安同京城的距离计,等赈灾的大员到的时候,差不多可以赶上给所有人收尸。“那就,”芸京墨看着那名胥吏,再出口时语气竟坚定了不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保其他州府百姓,就请诸位做好必死的准备,死守栗乡,绝不退缩!我芸家众人,包括小女在内,亦有此觉悟!”姑娘眸光清亮,干干净净的少女音掷地有声!“好!”芸志行站了起来,大手拍了女儿的手背,看向方才打退堂鼓的几人,“你们呢?还有什么话说?”没人料到芸京墨会有此一番言论。身为一个养在闺中的贵女,不去关心胭脂水粉,如意郎君,竟对此刻情势如此了解,还有如此胆识!堂中一时无人敢出言反驳。芸志行恩威并施,道:“我这就派人快马赶去周边府衙,尽力保证栗乡的药材供应。墨儿说得不错,顾药师那边也还有希望。诸位,正值存亡之际,还请大家务必勠力同心,我与诸位,共担风雨!”徐通判站起来:“我与知府大人,共担风雨!”满座大小官员不再抱怨,皆起身抱拳:“与大人共担风雨!”芸京墨长舒一口气。她已经逐渐不去想自己的宿命,不知为何,先前明明对时疫之事恐惧非常,此刻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处世方式,都真真正正变成了知府之女。她是“芸京墨”,也是芸京墨。满座大小官员散去,芸志行送至门口,堂中人愈来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