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雪这才发现自己有些饿了,她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个,跟女儿坐在板凳上慢慢吃。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这位施主,请问是卖什么的?”沈怜雪站起身,便见一个富态僧人站在摊位前,正笑眯眯问。他长得略有些圆润,头上戴一顶素纱僧帽,身上的僧衣看似朴素,却隐约有些波光流转,似是锦缎。沈怜雪见是僧人,并未如何放松,依旧紧绷地道:“是做的鸡蛋煎饼,大师当不得用。”那僧人颇有些遗憾,再三探看,最后只得败兴而去。沈如意站在小板凳上,看着僧人离去的背影,眼睛亮得如同金乌。她心想:“我怎么忘了这个发财的好机会!”————沈如意一想起发财机会,立即就有些魂不守舍,就连吆喝都忘了,一直站在母亲身边发呆。沈怜雪以为她累了,这会儿客人又不多,便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了,还把水杯放入她手中:“团团略等等,卖完咱就家去。”“好。”沈如意下意识点头,思绪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她记得也是这一年这个时候,大约就在十月末十一月初的时候,朝廷颁布新令,计于年末十二月开始,每月曾发五百度牒,且计于景祐十九年限度牒民间交易,规定交易过户不满一年不许出卖。1且加附言,若家户停塌度牒者重,则以令销毁,不许倒卖。这一政令,直接让度牒市价在景祐十八年年末暴跌。百姓想要出家为僧,必须拥有度牒,正式在祠部记名方可。若只想用空名度牒避税,也需要度牒。因唐以来僧者众多,富户纷纷以度牒避税,赵宋便出了度牒官卖政策。其本意是限制百姓出家为僧,并增加财政收入,但多年以来,民间倒买倒卖情形泛滥,屡禁不止,富户争相囤积炒卖,把其当成敛财工具,坊间价格直接影响官卖,因此朝廷才出此政策。归其根本,这份钱朝廷想自己赚。度牒一贯由祠部售卖,定价稳定,景祐年间价格为一百三十贯,特殊年由不算,这个价格是很稳定的。当然,这个价格只限于景祐十九年以前,沈如意记得,到了景祐十九年末,官卖价格便升至三百贯,从此再未降落。因度牒坊间价格起伏波动很大,低价年份朝廷官卖便受限制,因此才出此政策,是为稳定度牒价格。然而此政令一出,手中积压多年的富户便有些着急,纷纷出手贱卖,坊间度牒价格立即崩塌,从一百一十贯每张暴跌至八十贯,没过几日,就有囤积大量度牒者以二十千贱卖。不过坊间炒卖度牒者本就高买高卖,大抵已经赚得本满钵满,如此低价清出,倒也并未引起寻常百姓动荡。度牒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本身就不是必须。朝廷大抵也未想到,本意是稳定度牒价格,可政令却引起了剧烈的市场震荡,所以过了十一月,这条新政到底没有实行,直接宣榜作废。因此,坊市间度牒价格再度回转,从二十贯升至一百二十贯,依旧比往年的价格要低。但这一买一卖,中间差价便有一百贯。沈如意之所以会知道这个,是她曾经跟随师父游历,偶遇一潇洒书生,他道当时只看价低便买入两张,却没想到反手便赚了两百贯,生活一下子便富裕起来。在汴京,普通百姓一日收入在二百至三百文皆有,大抵营生好一些的铺席,一日能赚大几百文。若以每日三百文来算,一月便是九贯钱,除去一家老小吃喝,一月大抵能攒下二三贯钱。如此辛苦一整年,不过能攒下三四十贯钱,而度牒这一到手,便能赚寻常家口三四载营生,可谓暴利。对于沈怜雪这样为生计挣扎的普通百姓来说,平日生活根本不关注度牒价格,她们甚至不关心度牒这种东西,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关联,便是每月五次万姓交易时,看着大相国寺生活富裕的僧人们羡慕几句罢了。母亲都不关心,沈如意小小一个孩童,更不可能知道这些。若非有后来游历经历,又有师父细心教导,她便是知道也不会如此清楚。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炒卖是另一回事。前后不过两月,翻手就是一百贯钱,任谁都要坐不住。沈如意现在也是这般,她心里头翻江倒海,一边盘算如何同母亲说这件事,一边又想那二十贯钱从何处来。眼看月底将至,冬日眨眼便来,她们便是一日能卖二百煎饼,刨除房租生计,一日能攒下六百文,也要一个月才能攒出来。一个月后,政令废止,度牒价格已经回升至一百二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