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要再试一试梦境中上霄峰的那些本事。他将那枚小针连酒倒入琉璃瓶,加上塞子,再将琉璃瓶浸入水中。依记忆捏一个诀,薛南羽心中默念。一缕灵气从他指尖散逸出来。好了。薛南羽在心中喝一个彩,那缕灵气愈发凝聚。终于噼啪一声轻响,一团小小的火焰冒了出来。他屏住气,将那团火光一送,琉璃瓶中的酒和针刺受热,没多久就咕噜噜开始沸腾。气泡在瓶中翻滚,尖刺也慢慢融化。薛南羽取一片淬炼过的鹅翎,自瓶盖小孔承接蒸出来的酒气。他小心控制着火的大小温度,辨认着白翎上沾染的颜色,当最后琉璃瓶中的毒刺完全融尽,他也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止不住的连连呛咳——那些在梦中轻车熟路的普通法术,如今对他来说也太过艰难,他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哪怕是最微小的灵力使用也能让他精疲力竭。歇息一会,薛南羽又取出另一片鹅翎。他对比两片羽毛上毒物沁染的颜色变化,发现它们还真是一模一样的。这就很有意思了。两片鹅翎上沾染的毒物同源,其中一片来自于陆镜的伤口,另一片来自于十二年前从寒潭底取出来的武器。十二年前寒潭水啸,无忧湖与青琅河动荡不安。流云侯天明后领水军深入寒潭去看,发现所谓活死人地的水面裂开一个大洞,方圆数里内的潭水下沉三丈,一株乌黝黝的大树从水底探出来。大树亭亭如盖,枝桠上藤蔓如虬。在那些藤蔓下面,是十八具羽衣凋零的白骨。流云侯嘱咐人将那些骨骸的武器取上一两件来,仔细看了许久。接着他对湖水默默祈告,不多时潭水平复,那大树就又带着骨骸沉下去了。流云城水军回拨,流云侯对从人吩咐。——客星既来,必有灾变。吩咐司农多做储积,以备来春的荒年。民间所谓白鹤居士,在侯府密档中有另一个名字“客星”。流云郡的星野有时会异常的星辰,在流云侯府的秘档中,有很多类似如下的记录:客星见于南野,陨火杀稼,赤地千里。客星见于北郊,赤色,光芒有角。是岁也,江水倒灌,郡民失所。客星见于西穹,摇曳火尾,光灼灼三日不灭。是岁大饥,人相食。……这些不祥的星辰,一旦出现必伴有大劫,侯府史官忠实地记录下它们出现时的种种异相,也渐渐的他们发现了一个规律:伴随客星一起出现的,还有“外面的人”。所以这个“外面”,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每次看到这些表述,薛南羽都会疑惑。可惜档案中对“外面”语焉不详,他只能模糊猜测那是诸如另一个时空的所在。所以他梦中的颖都和上霄峰,其实也在“外面”吗?薛南羽常会这样想。而关于“外面”,他印象最深的却是父亲说过的话。——吾儿若在“外面”,这一生怕是苦辛。当时他还年幼。父亲揽他于怀,抚他的头顶,良久道。——不若,吾儿就不去颖都了吧。他不明所以,只咯咯笑,任父亲高高举着自己,胡茬粗硬的下巴在自己脸上蹭着。那时他尚不明白,在这个流云郡里,通往另一条路的命运轨道已被父亲悄悄地关闭了。他被父亲所引往的路上没有颖都,没有上霄峰,他会在流云郡现世静好,平淡安稳地过完流云郡长公子的一生。父亲……薛南羽揉着额,他的记忆又混乱了。他不明白哪一段人生才是真实的,是流云郡外喋血的那一段,还是流云城中安稳的这一段。但两段记忆相同的是,在这两次人生中他都已记不清父亲的脸了。流云侯随梁王进颖都伴驾多年,他能记起的唯有一个骑于马上的背影。以及父亲离开流云郡前的反复告诫。——客星务必格杀,如若不能,其所在务必隔绝远离。所以父亲在十二年前把白鹤居士进入的那片水域划为禁地,而确实在这群客星出现后,以寒潭为中心,流云郡的灾变就出现了。那之后,流云侯府暗暗查访那逃掉的两人,却一直不见痕迹。薛南羽靠星冕推演辨认客星踪迹,有几次差一些儿就捉住了,却总被他们跑掉。直到这一次,流云郡东南又有客星来犯,却是陆镜出现在他的面前。所以这个陆镜,真是会召来灾劫的“客星”么?如果他是,同为“外面人”的另两个客星为什么要杀他?陆镜与自己梦中的子安,是否为同一人?而如果是……那为什么,为什么子安要杀了自己呢!?薛南羽只觉心口再一次突突的痛起来。那是他在梦中被子安刺入的伤口。那柄匕首的锋利,他至今还清晰无比的记得。疼痛让他无法再思考,勉强收起琉璃瓶,哒一下把两枚鹅翎重又锁上。而在流云郡某一个阴暗的小屋里,有两个人正悄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