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原配跳楼自杀那段时间,以及是陆一寒的母亲尚在世,陆枫然不得不跟她同处一屋檐下,被陆则严密监控着那几年,屡遭打击又失去自由与梦想,失意至极的陆枫然也不曾像此刻这般衰颓。陆予晗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亲手弑父的罪恶感所致,还是这半年多在看守所的生活彻底击垮了陆枫然。从得知陆枫然在陆一寒的订婚仪式上做出了什么事那一刻起,陆予晗就从心底里认为陆枫然已经疯了,他甚至开始忍不住的怀疑,这么多年来,陆枫然是不是真的爱他这个长子。他从来不曾认真地去想过,自己父亲性格上的缺陷,哪怕多年来父亲一直对弟弟不好,他也只想都是因为那些不堪往事的缘故,可如今,父亲亲手枪杀爷爷,还试图伤害无辜的纪满,最后打伤了弟弟,他终于不得不也是第一次,正视父亲也许从来都不是表面那般是个慈父,也不是自称的那般深爱他的母亲和他。也许由始至终,陆枫然最爱的人,都是自己。不想留在陆家做继承人,遇到了喜欢的人便干脆以此为理由带着人一起离开,一走了之把身上所有的责任都当成烂摊子丢下;直到原配妻子患上重病,自觉无能为力,便又带着人返回陆家,还妄想陆则会让他事事如愿,可他自小接受陆则的教育,怎会真的就相信陆则会放过他的原配妻子;分明是个有能力的人,却给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扭曲内心,多年来都在苛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原配只是他偶然施爱,帮他离开陆家的一个工具人;这么多年,其实不止陆一寒,就连陆予晗也同样是被他操纵着长大,他一直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陆予晗,把自己渴望实现的人生投射在陆予晗身上,让陆予晗按照他期望的模样成长,走上那条他没能成功走出去的路。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却没有料到陆则也早就看穿看透了他,最后的遗嘱是要让陆予晗回归陆氏,所以他才会骤然失控陷入疯狂。陆枫然无比痛恨陆则,可某些方面,他与陆则真正的一脉相承,同样的自私自利,又同样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容不得人事脱离自己的掌控。会走到今日这番景象,站上被告席,不久的将来成为真正的阶下囚,其实都是陆枫然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陆枫然被带上庭的时候,最初并没有看到陆予晗。他的眼皮耷拉着,鼻梁上的眼镜连镜片都没有擦干净,似乎连镜脚都歪了,精神看起来也并不好。一直到快走到被告席,陆枫然才突然摇了摇头,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陆予晗,随即停下了脚步,转头定定地望向旁听席上的陆予晗,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激烈神色,干裂的双唇抖了两下,垂下去的肩膀也摇晃着像是想要挣脱身旁警员的控制。陆予晗没有躲避陆枫然的注视,他平静地迎视那道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感和痛楚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方娅的手。方娅回握住他的手,靠到他耳边轻声安抚:“没事的,有我在。”陆予晗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出汗了,但他面上依旧是那平淡的神色,这半年多以来,他已经学会最大程度地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变化和肢体语言,不让旁人看出他的情绪。陆枫然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无力的挣扎也被身旁的警员按着肩膀拽住手臂迅速压制,被推着继续走时脚下甚至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今天是第一次庭审,且陆枫然是事发时被当场逮捕,在后来的审讯调查中陆枫然也交待清楚枪支子弹的来源,人证物证俱在,因此陆枫然的代表律师也仅仅是针对陆枫然被逮捕后一直很配合,并主动认罪这两点,提出陆枫然有悔过心理,希望能在量刑上酌情处理。庭审过程并不算漫长,大体是跟着正常流程,三个小时过后初次庭审便结束。陆枫然被带走时才发现,陆予晗和方娅已经离开。陆予晗是在庭审开始两小时后离开的。法庭是个庄严肃穆并沉重异常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至亲好友出现在被告席上。陆予晗在从法庭里出来后就去了洗手间,再也无法忍耐地弯腰呕吐。无论陆枫然是个怎样的人,他始终是陆予晗的父亲,是陆予晗心中曾经的慈父,看到陆枫然站在被告席上,陆予晗只感到煎熬,在法庭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充满窒息感,法官、检察官、警员和人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羞愧和痛苦,他最终也没能坚挺到最后,便匆忙地离开了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