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的人不算多,有两位都葬在了这群山之中,大巫祝永远不能离开苗疆,而未东明则再也离不开了。
“要喝些粥吗?”崔嵬的脚步无声,不知何时已坐在了身旁,他端了一盅粥来,盛在碗里,水加少了,煮得略有些稠,他见于观真看下来,下意识解释道,“我熬粥时走了神。”
“你怕醒来的不是我吗?”于观真低头喝了一口崔嵬舀来的粥,没有焦味,于是微微弯起眼笑,“好喝。”
崔嵬吹了吹粥上的热气,淡淡应了一声,又道:“喜欢就多喝些。”
一连下去半碗,于观真才恢复了些气力,觉得身体都随着粥变得暖洋洋起来,他干脆将勺子放下,将仅剩的粥直接喝了进去,总算觉得乱糟糟的脑子平静了些许。
于观真将碗放在食盘上,伸手探过崔嵬的肩膀去摸脊背,对方似乎消瘦了些,一节节的脊椎透过轻薄的衣物落在指间,好似天生就该这么生长着,他凑过去枕在对方肩头,又缓慢地闭上眼睛,想到了记忆里残留的最后一点片段。
他离开域的时候,尘艳郎回头望了一眼。
真可笑,一个人竟然在将死时才真正活了过来,于观真想起了尘艳郎的眼睛,那双冰冷、轻蔑、满怀恶意的眼睛,漆黑得似乎看不见一点光,甚至不像野兽,倒像不见底的深渊。
可正是这双眼,在最后一刻燃起了光,亮得触目惊心。
也许千载以来,只有死前的片刻,蜃龙女才真正活了过来。
“你在哪里找到我的?”
崔嵬顺了顺他的头发:“我又去了一次。”
“然后你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于观真轻笑了一声,“咱们就这样毫不客气地用大巫祝的屋子,会不会有些厚颜无耻。”
“他不介意。”
于观真还是有些累,他懒倦地靠在崔嵬的肩膀上许久,看着晚霞焚尽最后一丝红,苍凉的冷月破开云层升起来,凄冷的霜照在他们的身上,日光仅剩的些许温存似乎都消散了,崔嵬又问道:“你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不。”于观真拒绝,“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崔嵬怔了怔:“我不会走的。”
“那更不好了,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于观真抵着他的肩膀,看着月光落在这片青色的布料上,透出密密麻麻的针脚,上面绣了一小片竹叶,嫩绿的丝线断裂开,松松垮垮地缺了几根,周围起卷不说,连叶子都显得活像被虫蛀过,他用手指摩挲着那根线头,忽然道,“这里怎么被划破了。”
崔嵬颇为简洁:“山路难行。”
“噢。”于观真很是认真地摸了许久,缓缓道,“丹阳城有一位绣娘的手艺很好,我与灵夫人住在那里的时候,衣衫若有破损,总是找她帮忙,等到回去让她给你缝好,包管一点痕迹也瞧不出来。”
崔嵬这次干脆只说了个“好”。
两人又再度安静下来,于观真默默攥紧那片布料,将线细细密密地压进掌心,疑心松手时是否会留下一片残叶的印记,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件事竟然当真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过是……”
“不过是一个路过的人,无意被卷入这场风波,却以为自己是戏台上最紧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