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炘爝。他回头看我,轻轻嗯了一声。他说把母爱补给我的那天,抱了我很久。我犹豫许久,还是张开双臂。有点尴尬,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补给你。”林炘爝愣了片刻,突然偏头轻笑一声。我有点恼了,准备转身回卧室收拾东西。他却突然站起来,抱住我。我嗅到了我家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干净清爽,特别好闻。他微微弯腰低头,有点憋屈的姿势,但还是固执地把头埋在我颈侧:“……谢谢。”这个拥抱太过干净,只是兄弟之间的相互抚慰,没有一丝一毫旖旎的色彩。我有些失神地回想着小时候两人一起买的雪糕、初中后他和我一起睡的雷雨夜、高中时他成为不常见面却是唯一会在我生日时给我礼物的亲人、大学后搬来我公寓天天喊哥哥的这一个学期。我们身上有相同的血脉,又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不论我如何羡慕嫉妒怨怼,我终究还是只舍得自己对他打骂,舍不得他受一丁点我受过的苦。所以说,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有点想笑,感觉自己是个矛盾体。恨他的人是我、希望他永堕阿鼻地狱的人是我,可是想护着他的人,还是我。这大概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能量守恒。几分钟后,我把他推开了。啧,受不了,这股粘糊劲好恶心。我弟有些兴奋地站在那里,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哥,你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有抱过我了。”我说,哦。高考的结束标志着我和于狐狸精彻底决裂,从前暗地里的所有争斗都摆在了明面上。当然,这个“明面上”依旧是指在我爸不在的时候,这只不过代表着我和她之间的矛盾彻彻底底放在了林炘爝的面前。连带着,我对这个本来也只有五分亲情五分假意的便宜弟弟,态度也转变成了二八分。两分的亲情被我隐藏在八分假意之下,不见天日。林炘爝见我态度冷淡,又显得有些委屈。我蹙眉:“你能不能……”“没装,”他打断我,依旧显得有点惨兮兮,“我就是觉得自己惨,还不让我表现出来了?”我觉得好笑:“你惨什么?”他垂头叹气:“哥哥不喜欢我了。”他见我不反驳,更沮丧了一点。不过片刻后他就问我:“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啊。”我认真思索了一下。小时候很喜欢他,他就像个软糯的糯米团子,看着很好吃。上了小学他不那么团子了,我也还喜欢他,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初中之后就不那么喜欢了,高中更不喜欢一点,上大学以后简直是厌恶至极。仔细想来,从小到大,林炘爝对我的态度从没有改变,而我却一点一点地远离他。为什么呢?我惊觉我对林炘爝的态度和对于狐狸的态度的转变趋势一模一样。林炘爝见我不说话,又问:“哥,你为什么讨厌我啊。”……我也不知道。我垂眸,不做声。人总要找另一个人寄托自己的爱与恨,所以我找了林炘爝。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愿意去想,人不需要活得太理智,什么都想明白以后人就只剩下死亡了。而我还想继续活着,不管活着怎么肮脏恶心,我也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若是活在清醒里,那还有谁能承载这一份又爱又恨的奇怪情感?毕竟只有他,能在我一次又一次厌弃后依然跟随着我,以近乎赎罪的态度补偿着我。他一直在扮演一个替世界向我道歉赔罪的角色。于我而言,不可或缺。而当恨大过爱的时候,这份情感里奇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于是他就会觉得,我不喜欢他了。其实不是的。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我不是多么讨厌林炘爝,而是讨厌他所代替的向我赎罪的世界。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没有。”林炘爝似乎没听清:“嗯?你说什么?什么没有?”我盯着鞋尖,半晌后回答:“……没有讨厌。”他笑了:“别骗我了,你明明说我恶心的。”他恶心吗?我有些茫然,头痛欲裂。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恶心?就算他同性恋且乱伦,又怎样?别人谈起他来,不还是“相貌好”“身材好”“性格好”“成绩好”么?从始至终,恶心如深陷淤泥中的人,只有我啊。我转身,踉跄着出了他的房间,准备回房继续收拾东西去章砚家。小崽子太烦人,这一个个的问的都是什么问题,我不想看见他了,我要出去躲躲。替他把房门掩上的时候,我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极低却又难掩愉悦的轻笑。这种笑声好像电视里生杀予夺睥睨万物的帝王,令人生出一种种尽在掌握中的寒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