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尹叙并非酸臭文人,更不是那没有主见不分是非,被家里捏住脊梁骨便可随意摆布的贵公子。他若动了怒较了真,那些手段与脾气,和上头两个哥哥乃至尹相相比,都是有过之无不及。尹相今日所说,对他的确震撼颇深。如果情况是最坏的那一种,那么圣人明面上似乎对云赵两家客气宠爱,暗地里可能已经开始动手。他知道父亲的意思。这个时候若和云家攀亲带故,极有可能被圣人一同忌惮怀疑。他的确对云珏动了心,可还没到用家族前程来为一段儿女私情献祭的地步。而且这件事疑点颇多,他打算先行查探,得到确切证据,这才先借故推脱了与云珏的邀约。可是,父亲此举,越了他的界,踩了他的底线。尹相回府后便留在了院内的书房,尹叙推门而入时,手里赫然多了一条护院用的那种粗棍子。书房内,尹相正在写字,夫人王氏在旁为他研磨裁纸,俨然一副老夫老妻的和睦姿态。尹叙这样进来,先吓到的是母亲王氏。“三郎,你……你这是做什么?”剑拔弩张的气势都快溢出来了,尹叙还能按捺着先同母亲见了个礼:“母亲受惊了,三郎来此,只是有话要与父亲说。”“有什么话,非得要……”王氏看向他手里粗棍子,非得要拿武器啊……尹叙与母亲打完招呼,目光直直的看向书案后搁笔擦手的父亲。“方才父亲一番话,确然令三郎警醒。只不过,父亲话语委婉,言辞间也口口声声将我视作知大局明事理之人,可为何一转过身,却用尽那对付顽劣儿郎的手段来防我?”尹叙说着,竟笑了一下,语气里满是自嘲:“父亲既然这样做,那三郎若不坐实,倒辜负父亲一番苦心防备。”尹叙是王氏一手带大的,纵然外头将他夸得天花乱坠,可自己儿子是什么脾气自己最清楚。她已很久不曾见到尹叙对父亲这般忤逆过,怔愣的看着他。尹相的神情亦沉了:“嗬。防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难不成是要自己打出去?我防着你,有何不对?”尹叙丝毫不退让:“父亲所言之事,三郎皆了然于心,亦知轻重。原本,父亲若让我好生拒了,此事也就罢了,可父亲此等举措,只会让三郎觉得,今日之约,不得不赴。”言及此,尹叙语气更重:“我不仅要赴约,还要亲自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说完,他咣当一下把棍子丢在尹相面前。“或许父亲只是不信三郎,所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决定我的选择,那儿子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回敬父亲——要么,父亲放我出门赴约;要么,捆绑关押也好,打断手脚也罢,但凡儿子还有一口气,今日这个家门,我也是一定要出的。”王氏脸色一白,急急走到尹相面前:“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尹相拍拍妻子的手以示安抚,看向尹叙的眼神,竟带了一丝老练的戏谑:“这么说,若你查出真相确然如圣人怀疑的那般,云赵两家在劫难逃,你也能如今日这般态度,决绝处置?”“你别以为本相不知你放着朝中高官厚禄不要,一头扎进国子监是受了谁的意。若叫圣人知道你参与此事,他兴许还乐得让你去查,毕竟那云家女痴缠于你人尽皆知。”尹叙呼吸一滞,难道这才是父亲希望他远离云珏的用意?如果圣人还没有证据,尚处于怀疑查证阶段,那他的确是用来接近云珏的最佳人选。可是,当父亲问出那话的一瞬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更偏向的,是为云家洗清嫌疑。尹叙的犹豫落在尹相眼里,仿佛一个笑话。他冷笑两声:“今朝说的振振有词,来日深陷两难之地,本相倒是想看看,你今日的清正还能剩多少……”王氏露出一副“虽不知道你们父子二人说的具体是什么事,但我好像懂了”的表情。她担忧的看向尹叙,不安的劝道:“三郎,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难事啊?你要想好啊,你父亲为官多年,事事高瞻远瞩,何时出过错?你两位兄长如今也在朝为官,请教你父亲还来不及,你可莫要意气用事忤逆父亲。听话啊……”尹叙的眼神几经变化,最终沉了下来。年轻的郎君双拳紧握,在心中做下了决定。他下颌轻抬,不闪不避迎上尹相的目光:“既是自己所选,定当负责到底。”尹相眼中的戏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的审视。片刻后,他哼笑出声,点点头,又提起笔:“罢了,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