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投来带着疑问的目光,年轻的科学家自然知道,这是年长的恋人愿意聆听自己说话的讯号。“你……”他仓促地顿了一下,像是被口水呛到,“你过来,看看我的产物?”话说出口刘启自己都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下。拙劣的借口,他想,但对方已经了然地一笑,随后绕过漆黑的实验台走过来了。刘启只好强撑着举起手里的ep管,向王磊展示下面的一小块灰白色沉淀。“我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反应总是不成功。”他总算找到了些许灵感,一本正经地同恋人说着无足轻重的胡说八道,“明明几个步骤都是按照操作手册进行的。”王磊的唇角微微翘了翘,那是刘启惯常乐于亲吻的位置。他给他的少年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随后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背。“你是要我来告诉你,还是自己思考?”他说道,“据我所知,刘启擅长自己找到答案。”“用不着你。”刘启从鼻子里发出“嗤”声,一扭肩膀,逃离了王磊的庇佑。他抬起胳膊肘碰了碰恋人的肋骨:“我自己也能找到答案。”看来王磊的状态好些了,刘启心满意足地转过头。他拿起实验台上的一把移液枪,开始专心致志地攻略他的又一项复杂试验。因而他忽略了身后王磊的神情。男人钢铁浇筑般的脸上有着隐隐的阴霾,他注视着刘启的背影,缓缓眨了眨眼睛。目光里有沉郁的期望与悲伤,像是将自己的生命,交付在了他的身上。刘启放下手中的ep管,缓步走到实验室的窗边。这栋银白色的圆形建筑从高处俯视着整个北京城,所有繁华与喧嚣,贫穷与痛楚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得一清二楚。高层有风,空洞地撞击着实验室外墙的钢化玻璃,连带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阴暗的色调。刘启张了张嘴,几欲呼唤王磊的名字。白炽灯在铁灰的玻璃里倒映出他的身形,而这阴霾的底色恰恰令刘启想起他们的手掌第一次紧紧相握的那一天,唯一不同的是那天的北京下着纷纷扬扬的雪。他往王磊的方向看了一眼,年长的科学家正站在门边,垂眼看着手机不知在和谁交流什么。刘启注视着王磊的身影,对过去温暖时光的追忆令他唇边的曲线也温柔了些。他本来是想同王磊聊聊他们初遇那一天的,但看到王磊的沉郁神色便也将这个想法压了回去。总会有机会的,他这样默念道,正如王磊所说,我们还会有许多个相守的时日。同伏在自己膝盖上、天真地眨着眼睛的小孩子讲述这段经历时,刘启沉默地抬起手,摸了摸孙子柔黑色的头发。幼童特有的柔软发丝拂过他的手背,令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他有关王磊的最后一段记忆,和自己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自己也能找到答案。”在之后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岁月里,刘启花了太多的时间反思和懊悔那天他面对王磊的反应。他刻意忽略的年长者的失态,以及那明知世界正在颠倒倾塌、自己却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等着别人为了保全自己献出生命的无助感。尽管oss反复对他说“那和你无关,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刘启依旧难以逃脱这种跗骨之蛆般紧咬着他的负罪感。王磊是为自己而死的,那些因痛苦或疲惫无法入睡的深夜里刘启喃喃蠕动着嘴唇,躺在简陋的床上或露天某个窝风的地方,睁大漆黑的双眼看着天花板。所有的付出王磊都不会让自己知道,但oss却对刘启和盘托出。实验室的陷落来得突然。上一秒刘启还在注视下方街道上铁灰色的车流,下一秒立刻就被突然从实验室敞开的房门里冲进来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反剪双手按在了实验室的阻燃毯上。他第一个想法是亮出自己的身份——实验室的其他人里的确也有这么做的,但转瞬间他就想到自己白大衣上的胸牌已经是身份最好的证明,这让他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迟疑了一瞬。那个新来不久的小师妹大声喊着自己是项目内部的科学家,刘启下意识向她投去了期待的目光,然而发生的事却令他骤然瞪大了眼睛,心率立刻拔高了起来。听到小科学家的声音,黑衣的士兵们非但没有停下动作,反而将冷冰冰的、武器般的脸转向了手中的平板电脑。有人在他后背上猛敲了一下,他踉跄着倒下,被推搡在冰冷的地上。刘启奋力挣扎着从实验台底部的缝隙里观察着对面的场景,只能听得见小师妹轻声的呜咽。他刚想出声,却立刻就被人踩住了头部。倒吸冷气的声音。“砰”的一响。归于寂静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