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眼睛发直,母亲和姐姐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边,用一种亲昵而哀伤的腔调呼唤着他,他甚至能从那如镜面般平滑的流体之上看见她们的五官和柔软纤细的手指……还有五条老师,前辈们,斯米尔诺夫同学……斯米尔诺夫同学?伏黑惠猛地苏醒过来,那流体已经快要触及他的脚尖了,黑发少年赶快后退了几步,朝着房间中央的同学看去。只见那白色的异常物几乎要将他完全吞没了,唯剩下一双紧闭着的眼睛和小半边头颅还残留着人类的模样。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不详预感告诫他,决不能让自己的同伴被那白色闪光的柔滑流体彻底吞没,于是伏黑惠大声呼喊到:“——斯米尔诺夫!醒醒!”“斯米尔诺夫同学!”——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小小的孩子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在无尽的研究院里奔跑。身后是阴冷的灯光,身前是阴冷的灯光。后方是漆黑的走廊,前方是漆黑的走廊。跑,跑,跑。可是要跑到哪里去呢?他又能跑到何处去呢?谢切诺夫教授不见了,白袍的研究员们不见了,连持枪的、总是骂骂咧咧的粗暴士兵们也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在黑暗中绝望啜泣着摸索未知的前方。——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废物,蛆虫,无用,恶心,下贱,去死……那些熟悉的,自人类诞生以来,这个种族所创造出的一切最深不见底最令人不敢触碰的粘稠恶念在以利亚的耳边日复一日的喃喃诅咒着。未知的前方等待着你的究竟是什么呢?那些声音饱含恶意地问他。是令所有爱你却被你欺骗的人类失望?是被摇尾乞怜的对象不屑地随手抛弃?亦或是被无法逃脱的黑洞抓住,在几近永恒的孤独中凝望着近在眼前的家乡,在唯有亿万分之一的标准时间下一点点被引力差拉扯成比普朗克尺度更加细小的尺度?……还是说会是比这些还要可怕无数倍的结局?——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所以为什么不选择死亡呢?只要死了就再也不用害怕未知了。只要死了,那么无论多么可怕的可能性全部都会终结在这美好的一瞬了。死是最完美的逃避方式,懦弱如你,无用如你,明明选择逃避才该是最理所应当的事,不是么?睡吧,以利亚,沉沉地睡去吧。“——以利亚!!!”伏黑惠被鵺带着高高飞起,竭力躲避着那些朝着他涌来的不明流体,无奈房间高度有限,眼见快要抓住他的脚的白色流体,突然在他的呼喊声中不甘不愿地顿住了。白色流体突兀地放弃了继续攀着墙壁去抓那只到处飞来飞去的黑色鸟儿,伏黑惠只见身处源头的那东西若有所思地慢慢朝着他的方向伸出了由流体交织构架出的“手”,柔滑的“掌心”里正是本该存放在三号培养罐里的一级咒物,红玉。这拙劣模仿人类的滑稽一幕简直要令伏黑惠的寒毛全员起立,几乎超过人类理解范畴的巨大分裂感让他想要迅速逃离,找个地方大吐特吐一场。幻影在他的理智值掉落的瞬间再一次缠绵地扑了过来,伏黑惠于断断续续闪现的幻觉中,仅凭借着残余的本能坚持呼唤着那个属于人类的名字:“以利亚!”“以利亚!醒醒!醒过来!”伤口在运动过程中撕裂的更大了,血滴滴答答地掉进了那片白色的汪洋,有那么几滴正巧滴落在了还保有人类特征的眼睫上。那似人非人的东西突然猛地一颤,伏黑惠低头望去,只见他的同学艰难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无比悲伤而鲜润的色彩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异常颤抖了起来,开始如潮水般褪去,逐渐裸露出了青年苍白瘦削的下颌,纤长扬起的脖颈,还有锋利凸起的锁骨。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像是自大海深处带着满身疲惫与伤口走来的旅人。白色的海水从他的脸上滑落,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与什么未知的东西搏斗过,他来自哪里,他又究竟是谁。而旅人也只是用一种温柔又哀伤的、就像是一只遇了难的、颤抖着的迷途海鸟似的眼神,温驯地望着所有前来围观的好奇看客。“……伏黑同学?”他朝着落在地上的伏黑惠疲倦地笑了笑,红玉啪叽一声从他的掌心中掉落到了地上。说是“红玉”,其实不如说是一坨蠕动的红色肉块,上面甚至还肉眼可见的附着着白色筋膜与血管,能想出来把红玉封印在培养罐里的家伙也真是个人才,这咒物的画风简直和周围诡异恶心的环境完美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