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学丰出事那年,老刘还只是个检察院的普通公务人员,看着对方的头衔日渐变重,政宗实心生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政语的黑色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和嘴唇,他的下半张脸和邱学丰很像,眉眼则酷似庞丽,夫妻二人年轻的时候,都被人称为神仙眷侣,因而政语的样貌向来是讨喜的,尽管庞丽目光里的柔和并没有一比一复刻在政语脸上。
他儿子也时常让人调侃,长得和政宗实两模两样,但冷漠的神态和优秀的外表如出一辙。
政宗实敲了敲键盘,动作放轻:辛苦你了,等我回国,请你吃饭。核准大约还要多久?
检察院刘副主任:不好说,我这边尽量去跟着进度,争取明年小语生日前,把批准材料拿下来。
政语的生日在二月初,梅花开尽的季节,政宗实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季,病房内,庞丽用尽所有力气拜托政宗实好好照看政语的模样,至今仍然难以释怀。
有时候他会后悔,如果当年没有为了所谓的正义感——年轻气盛的正义感,把好友送进监狱,没有为了欲念,没有操之过急,是不是庞丽不会气得早产大出血、是不是政语也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好像一个拆散他人幸福的贼。
这么多年的情绪交织错杂在一起,政宗实已经看不清那年病房里庞丽的神情了。
庞丽唯一留给政语的,只有他的名字,庞丽气息微弱地告诉他:“他的名字叫‘语’,言吾语。”
语者,悟也。
政宗实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悟道,邱学丰一家的事是解不开的心结。
政宗实收回思绪,耳边传来航空播报器的声音,空姐在语音里告知乘客前方遇到强气流,请在座位上不要走动。飞机配合般地上下颠簸几下,失重感让政宗实很不舒服,一旁的政语也醒了过来,他叹口气扒开眼罩,政宗实把聊天界面关闭:“没事,你继续睡。”
“睡不着了。”政语伸了个懒腰,“爸……”政语停顿两秒,“呃算了,我看会儿电影。”
政语重新戴上耳机,政宗实看着他在平板里滑来滑去,丝毫没有静下心来挑选的意思。
“你想问什么?”
政语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也没什么,就是,你去巴黎,会不会去找施羽京?”
“不会,我没有和他沟通过去巴黎的事情。”政宗实收回视线,打开了电脑里的表格,密密麻麻的数字映入眼帘,听见政语“哦”了一声,又戴上耳机,嘴里嘀咕:“我看见了他的朋友圈照片,他也在巴黎,像是参加一个会议。”
“中小企业国际贸易交流博览会。”政宗实打开了议程表扫了一眼,这是巴黎近段时间举办的大会,“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要一个参会名额来。”
政语沉默地在平板上划划点点,政宗实把会议安排发给政语,“小语,爸爸一直想和你谈一下羽京叔叔的事情。”
政语把平板关掉,耳机放桌上,半仰着的身体也坐正了些,唯独不愿和政宗实对视:“说吧。”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或者说,你对羽京叔叔和我,有哪里不满意的,你说出来。”政宗实不疾不徐道,“你也不是十几岁的小朋友了,我希望你有话能学会直说,而不是拐弯抹角地给羽京叔叔难堪。”
政语轻轻一笑,眼前是空姐送来的一盘沙拉,政语拨了拨沙拉盘里的叉子,他声音很小,“以后不会了。”
政宗实皱眉:“爸爸这么说不是让你憋着,而是希望能纾解你的情绪。”
“不重要。”政语叉起一块小番茄,丢嘴里,“难得你这么用心良苦和我谈这件事。”他目光一侧,看向政宗实,“反正以后我尽量克制就是了。”
“政语。”
“好了爸,出去玩,别扫兴。”政语咧嘴一笑,又把耳机戴上了。
政宗实觉得心累,话题到此也就作罢。
抵达巴黎时,巴黎还是午后时分,天空亮堂堂,温度非常低,接近零下。
处理完一系列的手续,政宗实在欧洲分司的助理来接二人入住,住的地方不是酒店,而是分司助理的小别墅,距离巴黎某所足球俱乐部的主场馆不远。
球场日常对外开放,父子俩在飞机上休息了不短的时间,刚放下行李,政语裹上一件羽绒服,就非要拉着政宗实前往球场观摩。
这所球场与普通的田径场不一样,没有设置红色跑道,场馆内只有绿油油一片的足球草皮,场馆大门口很高,知名俱乐部的LOGO挂在上面,给人一种神圣感。
政语很兴奋,连忙打开手机塞到他爸手里:“爸!帮我拍几张照!回头发给那群二愣子让他们羡慕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