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难得地,霍钰没有追着说她愚钝不仔细。铁箱里装的最多的便是书。从四书五经纵横韬略到新近临摹的双程理学,还有一些是山水拓本、医草药经。闻人椿将它们一一摞好,竟有小半个人高。“这些都是要卖给系岛吗?”她记得里头大多数,都是霍钰早就熟读的。“给你的。”闻人椿心尖一动,闪着眼珠子看了眼霍钰。“是文在津要我带给你的。”缘是如此。闻人椿收了表情收了心,兀自点头说道:“文大夫真是个好人。”“他想娶你。”许是冲击大了些,闻人椿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上正搬着的那卷轻薄佛经直接砸在她脚上。一整卷散开,似是风在读着每一章。霍钰的肩膀不由向下沉了沉,继续说道:“他潜心向佛,又想同父母有个交代,想来想去还是属意你。”霍钰要把她送给文在津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从前是去做女使,如今是去做娘子。闻人椿已将佛经拾起,她用力地将卷册收紧,隔了一会儿才说话。“二少爷,小椿待您是否还算得上忠心?”霍钰束发的手顿了顿,没料到自己会处于下风。他从镜中看向身后的闻人椿,黄铜镜里只有一个背影,镜边繁复花纹将着他旧素衣的闻人椿衬得单薄委屈。她的手蜷着,留出两个手指尖滑在某一卷卷册上。他回了一个“是”字。“那——”闻人椿使了很大的决心,连贯地说道,“等回了明州,或者去了临安,小椿可否自己挑夫婿。我这一生,已有了好多身不由己,被战争牵连,被送入戏班子,被卖给霍府,我也想自己选一回,行不行?”她鲜少拒绝他,还说这么多真心话。“是有意中人了?”闻人椿摇头:“不知会不会有。若是没有两情相悦的,小椿可以自己过,就像陈大娘一样。”“明州不是系岛。”他想他应该再多敲打她一些,免得她变成系岛女子。闻人椿仍旧摇头,未来得及拾掇端正的头发彻底散了下来,披出一片黑色的海。她抽出摇摇欲坠的簪子,叼在嘴里。话从她齿缝里一句句地往外蹦:“那等二少爷报了仇夺回霍府,小椿便回系岛好了。”闻人椿想好了,她没资格去求镜花水月,但也算有几份苦劳,求一个自由身,霍钰应当能答应的。“就这么喜欢系岛?”霍钰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后脖子。她下意识地扭头,被霍钰一只手定在原地:“连头发都扎得愈发散漫了。”他从她嘴中抽出那支勉强可以称之为簪子的木棒,而后利落迅捷地给她束了一个男子发式,配她一副上挑眉峰,英气极了。霍钰满意,闻人椿却面露异样,避着他,避着镜子,说道:“以后无人的地方,二少爷就不要这样做了。”“这样是怎样?”“……”“是我不能对你好吗?”“是。小椿怕自己会起非分之想。”她索性坦诚,迎上他的目光。“怎么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呢?”“一个人对一个人太好,很容易就会有非分之想。”“那你之前对我那么好,是否也是要我对你——?”霍钰没把话说完,只紧紧盯着她,害得她目光闪烁起来,再也无法平静叙述。“我……我没有。”“闻人椿,月余而已,你嘴皮子倒是好了很多!”霍钰往前逼了两步,闻人椿整个人都倚在了那一摞卷册上。木简摩擦出声,歪了好几卷。大厦将倾。而当霍钰整个人压过来,闻人椿猝不及防,再三退让,那些可怜的卷册彻底倾塌。稀里哗啦,和着外头还没散场的雨,落满一地。“没事吧。”闻人椿连忙撑起身子,她不知道霍钰究竟在折腾什么,逼她无处可退的人是他,将她揽在怀里护着的人还是他。霍钰不答,只是皱着一张脸,手不由自主地摸在右腿膝盖上。“要不要紧,我去给你请大夫。”“你可以走了。”霍钰冷着声,“不用对我这么好。”“……”闻人椿气结。他博览群书,心思聪慧,明明就该知道自己所指为何,却偏要逮着几个字向她发难。“那我走了,二少爷早些休息罢。”“闻人椿!”她被他再度拖了回去。霍钰生气了,怒不可遏,屋子里的所有气息都变成他一个人的。闻人椿只觉得自己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叫不出声、睁不开眼,耳朵里、鼻尖上、还有唇齿之中,只有霍钰、霍钰、霍钰。他的怒气在消失,温柔灌了进来,终于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闻人椿这才意识到身上的这个男人是在亲吻自己,他的吻像细小的虫子,唇上渐渐传来细细麻麻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