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见她出神地发呆,只是眼泪簌簌地直往下落,便安慰道:“姑娘,别伤心了。等你到了王庭,不就能找到你的亲人了吗?过几日,我儿子要将一批羊赶到王庭,到时候你可以随着他一起去。”
青璇点点头,感激地望着她。如今,她的心中百感交集,苦涩、喜悦、忧伤一齐涌上心头,她短暂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曾经深深爱着她的皇上,她心之所系的李陵,还有如今腹中的这个孩子,她的生命仿佛已经历经了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苦乐酸甜。
青璇休息了两日,身体不像前几天那般虚弱了,精神也好了一些。
阿嬷家的儿子也是个好人,他知道青璇有了身孕,便让她坐在羊车上,这样就不会太劳累了。
“真是谢谢你和阿嬷了,这几日多亏了你们的照顾。”青璇拿出一钿金子给他,作为报答。
那人忙说:“姑娘不用,你还是自己收着吧。你一个人在外,多留着一些防身总是好的。对了,你要去王庭找的是你的什么人啊?”
青璇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是啊,是她的什么人呢?她没有想过那么多,自从得知李陵被困匈奴投降的消息后,她什么都顾不得想,只是迫切得想要见上他一面。当这个问题突然摆在了她面前,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时移世易,他们早就不再是当初的小陵子和小璇儿了。
那人见她不答,以为她是担心找不到自己的亲人,便说:“姑娘不用担心,今天晚上是匈奴的胭脂公主大婚,到时整个王庭的人都会一起欢庆,你肯定能找到你的亲人的。”
青璇的心神早已恍惚了,她只是胡乱应承道:“是吗……原来是公主大婚……”
青璇穿着一身匈奴装束,她在脸上涂了些泥灰,这样便不容易惹人注目。到了王庭的营帐,她谢过了阿嬷的儿子,便混在了一队卫兵中。王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走在队伍中,不停地朝四周张望,寻找着李陵。
这一队卫兵是戍守公主营帐的,她被安排守在了帐外。里面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如铃铛一般清脆。
“哎,你们说,我是穿这件镶白狐毛的喜服好呢,还是穿这件滚金边的好?”
那些侍女也是有的说这件好,有的说那件好,公主又是着急又是气恼:“这件也好,那件也好,难不成还让我穿两件?”
一个侍女说道:“公主别急,不如你去问问驸马吧,他说哪件好,你就穿哪件不就行了?”
说到驸马,公主的声音一下子温柔了许多,又带着些羞涩:“他哪儿懂啊?还不是说都好看,你们这些丫头真是可恶,这个时候还来取笑我……”
青璇在帐外听着她的娇嗔也不由莞尔,待嫁的姑娘总是那么充满喜悦又微带羞怯的,听得出来,这公主嫁的一定是自己的心爱之人,否则又怎会笑得如此快乐?
夜幕渐渐降临了,远处已经架起了篝火,燃烧的火苗看起来热烈温暖,公主从帐中走了出来,她打扮得真是漂亮,一身大红镶金边喜服,手上带着玎玲作响的银镯子,虽是夜晚,可青璇仍能看出她脸上欣喜的神情。她跟着卫兵一路跟随公主到了举行大婚庆典的营地,席间已经坐了不少人了,还有一些匈奴士兵站在一旁,一同欢庆。
坐在上首的且鞮侯单于走下席来,拉着女儿胭脂的手说道:“各位,今日是我爱女胭脂的大婚,本王下令,尽情欢饮,不醉不归!”座下一阵欢腾,胭脂笑着看着且鞮侯,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身上,虽然即将出嫁,可她还是十分依恋自己的父亲。且鞮侯笑着拍拍她的头说:“女儿,从此以后,你可是别人的妻子了,父亲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永远幸福。”
下面一群人早就等不及了,喊道:“驸马呢?怎么驸马还没到?”
这时李陵也穿着大红喜服到了营地,他走到单于身边,拉起了胭脂的手,将她拥到了自己的怀中。
营地上欢声笑语,歌舞齐乐。只有站在人群中的青璇不敢相信这一切,从李陵踏入营地的那一刻她就以为是在做梦,她设想过许许多多他们相见的可能,他也许成为俘虏被关了起来,他也许风霜扑面受尽了折磨,或者他根本就已经死了,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他果然如军报所言,投降了匈奴,成为了匈奴的将领。可是,眼前的这一切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李陵抛弃了过往所有的一切,娶了匈奴的公主!青璇的胸口仿佛是要窒息,她怔怔地望着围在篝火旁,缠绵恩爱地饮着酒的李陵和公主,她历经千辛万苦,跋涉过那么多的艰难险阻想要的不过就是见他一面,可是这一面是多么残酷、多么惨烈,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和爱,都在这一瞬间被撕裂得粉碎,原来她心心念念仍视若珍宝的东西,他却已经不在乎了。如今,他的眼中只有自己那个灿若玫瑰的新婚妻子,又怎会发现在人群之中黯然心伤的青璇呢?
他们的新婚帐房透着暖暖的烛光,胭脂卸下了红妆,躺在李陵怀中柔柔说道:“小陵子,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他的温情一如当年:“从此往后,这一生我李陵便要与你相依相伴。”
站在营帐外的青璇再也抑制不住想要奔涌而出的泪水,她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别人,可是那些过往、那些悲伤都藏在泪水之中,扑楞楞地滚落了、碎了。
她从怀中掏出那只一路伴随着她的埙轻轻放在了营帐门前。
“夫妻好合,如鼓琴瑟”。所有的誓言,都敌不过时间,都输给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