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违地进了厨房,连握刀的手都变得陌生,新鲜的肉块切得有大有小,保姆盯着我看,早就准备好了创口贴。我幸运地没有切到手指,却被锅里的热油溅到,好在只红了一小块,并不需要涂抹药膏,我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向里面加调料,糖浆里多加了一勺糖,忙活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做出了一盆红烧肉出来,用筷子尝了尝,差强人意,但还能吃。米饭添得高高的,去陈安的屋里,把我的人抱出来,放在餐桌边,他盯着那一道红烧肉,看了十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想走的我,说:“你做的。”都不带反问句的,直接确凿肯定。“嗯,先松开我,等吃完了随便你抱。”他听话地松开了手,等我做到他的对面,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塞到了嘴里。“好吃么?”我强做镇定,问得却有些忐忑。“不是很好吃,但和我印象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吃着还有点想哭。”“一盘肉而已,有什么可哭的。”“你做的,不一样的。”“别煽情了,吃你的,”我夹了一筷子堆在了他的饭碗上,“以后闲下来,再给你做。”“陈和平。”“你爱我?”“不是想说这句。”“谢谢你?”“也不是这句。”“那你想说什么?”“我不会刷碗的。”“本来也用不着……”我刚想说用不着他刷,毕竟有保姆在,又猛地想起当年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谁做了饭,另一个人就得去洗碗,话语硬是拐了个弯,“我去洗,我做完了饭,该轮到你洗了。”“我得照顾陈安啊,他刚刚被保姆抱走去喂辅食,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行吧,那我洗。”“谢谢和平哥,和平哥最好了。”“张晨,你能不能不卖萌……”“我年纪又不大。”“……”我实在是无话可说,把碗筷收了起来,刷碗去了。郑东阳被双规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刚开完新一年的年度工作总结会,第一反应是询问下属有哪些与他所在部门有些关联的项目,尽快向前推进,不要再拖延了,第二个反应才是,他果然被双规了。当年我做了录音,但一直没下过狠心,再去毁了他,我终究欠他父亲一条命。但郑东阳的对手并不会看在谁的面子上,对他网开一面,权力的斗争如暗潮涌动,郑东阳这些年手脚不干净,输了当然要承担后果。他的太太带着孩子私下里联系了我,我出了一笔钱,说是给孩子的压岁钱,但数目足够让她们下半生衣食无忧,权当是还清了郑强当年的恩情。我独自去祭拜了郑强,他依旧慈眉善目地笑着,人死了,意识消散,也就不会再为后事感到痛苦。说来唏嘘,当年郑东阳在医院里,对上面那些人明夸暗讽,何其风骨,在体系里浸了二十年,却也变得不复曾经。别说他了,连我也在变,曾经的我认为非黑即白,现在却也会触碰到灰色的边缘,我得时时刻刻打起精神,用陈安为我的言行带上镣铐,才不至于越过边界,踏上违法的道路。倒是张晨一直没变,我转过身一眼看到了他,他穿着纯白的人造貂皮,内里是黑色的打底衣,端坐在轮椅上,有人为他推轮椅,有人为他打着伞遮着雪。轮椅滑过薄薄的雪,留下两道黑色的印记,张晨渐渐靠近了我,直到我们之间相距不足一米。他抬了抬手,后面的人就不再向前推了。他仰起头,对我说:“陈和平,我现在没办法站起来抱住你,你要不要来抱抱我。”我低下头看他,不知怎的想起那年在鹿市,漫天飞雪,我下了晚班,就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抱住了我。我向前走了一步,钻到了雨伞下,俯下身抱住了他,我身上的雪蹭到了他的脖子里,他喊了一声“凉”,却更用力地抱紧了我。我竟然在张晨的身上,汲取到一点温暖。我抱了他一会儿,说:“回去吧。”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也说:“回家吧。”雪下得越来越大,我和张晨相邻坐在车上。他伸出了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任由他抓着。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陈安推着学步车,开始摔摔打打地学走路,张晨的腿终于见到一点起色,勉强能靠着墙壁,站上几十秒钟。他能站起来没多久,就缠着我同他拍照,我想叫他撑着我的肩膀,这样也轻松些,但他不要我的肩膀,也不要我搂抱着他,把陈安塞到了我的怀里,就靠着墙壁,示意摄影师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