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竹鸣像是习惯了一样,一边看着前方一边偏头把那根山楂糕叼走了。
他以前对零食这种东西没多大感觉,但是裴澈宁喜欢买,又总是撕开个包装袋吃一口就不吃了,所以他经常要收拾残局。
所以其实醒醒这个什么都想吃又什么都不爱吃的习惯,完完全全就是照着裴澈宁遗传下来的,只是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而已。褚竹鸣如此心想着,顺便伸出一只手扶住副驾驶上一直侧着身子看向后座的裴澈宁的肩膀,将他扶正:“坐好一点。”
这个时候的褚竹鸣和刚刚在饭桌上的时候截然不同,比起刚刚的冷漠淡然,他现在的语气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但其实无论何时何地,他对裴澈宁一直以来就都是这样的。
裴澈宁抿了抿唇,刚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拨开提醒对方好好开车,褚竹鸣却先一步把手挪走了,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刚刚你爸和你说什么了?”他默默把举到半空中的手重新放回来,然后问道。
他这个问题有没话找话的嫌疑在,毕竟谁见了褚松林刚刚躺在床上的样子都会思考凭这人的说话能力还能不能说出一句流利的话语来,所以他应该想问的问题是褚竹鸣对他说了些什么。
但是褚竹鸣并没有想这么多,握着手里的方向盘打了个弯,随后道:“他说不出几句话,只是说他很后悔。”
后悔什么呢。
时间倒回到几十分钟之前,褚竹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褚松林颤颤巍巍举起手指着床边的雾化器,又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随后断断续续说出了“向蕊”两个字,与此同时,他眼角一滴浑浊不清的眼泪落在了枕头上,褚竹鸣猜测,或许他在思念自己的旧人。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听上去难听极了,褚竹鸣看着他,心里也感到十分的诧异,从他母亲去世,褚松林带着周秀仪和褚鹤行来到家里的那年一直到现在,短短不过十几年的时间,竟然能让一个人衰老得如此之快,再也不是他印象当中那个可以把他举过头顶的父亲了。
枯腐的病气在他身上蔓延着,脸上手臂上几乎都是色素沉积带来的色斑,显得一个人枯朽又苍老。
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这么多年以来,褚竹鸣一直希望他能够后悔,可是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他妈妈得了精神病之后,得到的不是褚松林因为相爱带来的耐心陪伴和鼓励,而是两人之间无休无止的争吵。
谁都知道不要去刺激一个已经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可是褚松林偏偏要上去赶着趟出言不逊,除去语言的攻击,还有被砸得稀巴烂的家。
褚竹鸣躲在房间里,因为这样可以听不到外面的那些吵闹声,他曾经在无数个夜里希望这样的争吵能够结束,可是房子的隔音再好,他也没法让自己那颗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偶尔他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去找自己的母亲,有时候对方会很平静,但有时候又会一直喋喋不休嘴里胡乱说着什么要褚竹鸣离他远点,要他也离褚竹鸣远点的这种话。
他不理解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自然而然地就觉得这个“他”说的是褚松林。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在后来的某一天里,他看着林向蕊因为精神崩溃疯掉而自杀,当时屋子里面安静极了,他所希望的争吵也结束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中学生,母亲去世之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见到了向他讨好的褚鹤行。
这个出生比他还要早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由青春期牵动起来的情绪本就过于敏感,他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成长,却又不得不收起这些敏感的神经触手,以免因为这些事情还要伤害到他自己,他知道和褚松林争吵没有用,所以不管不顾,就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也是唯一能够保护到自己的选择。
而这时间一晃儿过去,可是最终真正得到了对方的认输时,他又觉得心里没有什么波动。
所以他才觉得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何况这杯被打翻的牛奶已经倒在地上发烂发臭了,再去计较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了。
裴澈宁听着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还在上中学的时候,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有和褚竹鸣玩的好的那几个朋友知道他们家发生的事情,但实际上背地里很多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个时候的人又正好是爱八卦的年纪,如此以来,这件事的传播便不知道扩大了多少倍。
裴澈宁也听说了。
而在那之前,那个时候他刚转学过来,和褚竹鸣有过一面之缘。
他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雨很大很大,站在屋檐下,他看着褚竹鸣把自己手里唯一一把伞借给了另外一位同样在避雨的同学,随后自己心甘情愿地继续在屋檐下等雨停。
他当时只觉得这个人十分的奇怪,明明自己只有一把伞还要借给别人,难道他不回家了吗?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另外一种取代了,那就是,明明在这里躲雨但同样没伞的人还有自己,为什么同样是不认识同样是避雨,这人却不把伞给他。
只是这种话他不能当面质问,因为这样会显得他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还有搭讪帅哥的嫌疑,于是只能认栽,继续躲雨,和他一起等雨停。
后面再知道褚竹鸣这个人,就是和这些八卦一起来的了。
他听完,只觉得这个家伙真可怜,或许那天他就是单纯地不想回家,所以把伞也借出去,还给了自己一个不回家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