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琳控诉着,全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这一刻她豁出去了,凭什么所有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教她怎么做一个好老婆,好妈妈,嫁了人当妈就要委曲求全吗?
他在家做顿饭大家就要夸他好丈夫,自己就让他办点事,他就联合别人来说她不懂事,凭什么啊?
有人看柳小琳太激动来拉她,被她一把甩开,指着莫广深的鼻子,“是你自己窝囊,女儿到这地步,你敢说你没有责任吗?你真的关心过她吗?家里什么好的你都留给学生,这个学生有困难,那个学生家庭不幸。在我看来,没有人比咱家更不幸,摊上你这样一个丈夫和父亲。”
莫红梅
整个走廊,患者,家属,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柳小琳这辈子最好面子,可今天她丢了彻底的人,就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耽误了自己一辈子的窝囊废。
莫广深内心震撼,柳小琳的话句句如针,挫败感几乎将他打入深渊,他只念叨着,“那你也不该,不该拿走。”
“妈妈没拿。”
赤着脚跑来的莫莉,挤过人群,在无数同情非议探究看戏的目光里,拉住父亲的衣角,恳求着摇头,“妈妈没拿,真的不是妈妈拿的,是我,想去帮你缴费,爸爸,你忙得饭都没吃,我想帮你,真的。”
莫莉看向父亲母亲的目光可怜到了极致,她的表演漏洞百出,可在努力维持着谎言,想要留下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那一刻饶是心狠的柳小琳也有一丝不忍。
莫广深心中碎裂开来,一腔愤怒在女儿的哽咽里化成一把刀,刺进自己的胸口。他不该恨柳小琳,他只恨自己,一事无成。他得承认柳小琳有句话说得对,他才是真正自私地人,害了莫莉,他摸着女儿的头发,终究没忍心戳破。
莫莉死死地拉着父亲,“真的是我拿的,可我下楼的时候弄丢了信封,对不起,都是我,是我把医药费弄丢了。我不想住院了,这里没同学,没有家里好,我早不想住院了爸爸。”
她红着眼眶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保持着平静,全身都在抖,无助的看向父母,看向周围的人,想要寻求一点安慰和肯定。可在场的人,谁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她祈求各路神明,想要父母再给她一次机会,就好像只要这谎言还在,母亲就不想离开了,父亲也不会对母亲失望,这个家就还在。
她绝望的祈求,在所有人目光里寻求安慰,找到可以帮她圆谎的可能,可神明没有听见,众人也只是躲避着可怜人的无声哀求。
可就在莫莉濒临崩溃前,看到人群外那双熟悉的眼,目光交汇的一瞬,对方读懂了她,清朗的男声穿透层层叠加的压抑,穿过谎言,接住了莫莉的祈祷,成为了实现她愿望的神。
“是真的,我看着她拿信封去缴费,跑的太快,信封丢在了楼梯上也没发现,被我捡到了。”
众人回头,缠着绷带的贺子农站在人群外,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斜阳照在他身上,光柱里是飞旋的尘。
少年的话,让在场的人一愣,随即也开始怀疑,或许真是像莫莉说的那样呢,但也有其他声音,偏见和私怨像捉迷藏时蒙在眼上的布,到一楼缴费的冯庄老婆,听见声音过来,“捡的?是偷吧?你和你爸一样,偷厂里害死人害了老板不说,现在偷到医院里来了,连人家医药费也不放过,害人家差点没了家。真是厉害啊。”
有人拉着冯庄老婆,“别瞎说,是误会,你别在这瞎说了。”
冯庄老婆却瞪着眼睛,“我瞎说了吗?我家大庄还在那躺着,他爸却醒了,凭什么,还有我说错了吗,他爸偷厂里东西,钱是不是给他花的,这爷俩为了自己活,就要别人死。”
亲戚强行把冯庄老婆拉走了,她这几天受了不小的刺激,每晚在病房外啼哭,精神状态极其不好,曾经那样温柔地女人,昨天就因为孩子多吃了一口饭,就说他败家,说他心里没他爸还吃得下,把孩子给打了。
护士和亲戚看不下去,可拉都拉不开。而汽水厂遇难者的事,住院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二,尤其是贺大年,前几天王志刚找来的报社记者在这边好一顿宣传,拍照,采访,现在谁人不知道王志刚不计前嫌,以德报怨。贺大年害人害己,没被追究责任就不错了。
此时众人议论纷纷,视线一下转移到了这个少年身上。
这种转变是莫莉未曾想到的,要解释,却被柳小琳叫住。
莫广深则沉默着,抱起赤着脚的莫莉往回走,莫莉挣脱开,看着被人指指点点的贺子农。他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将那薄薄的牛皮纸信封放在她手里,在众人鄙夷猜忌的目光里离开。
莫莉的心在颤,盯着手里写着松柏镇一中字样的信封发呆,随即惊醒般的冲走廊里的人喊着,“不是他偷的,他没拿,他真的是捡到的,他帮我捡到的。”
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世上人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有个精彩的开头,后面的杜撰可以自由发挥,故事原本如何没人在意。这人世太枯燥,总要用他人的悲惨来装点平淡的人生,看一场好戏远比为一个人证明更值得人花心思。
莫莉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封简短的休学申请,落款的名字她记住了,贺子农。
……
柳小琳的那条项链,最后回到了莫莉手上。
像一种禁忌,无论柳小琳还是莫广深都没再去触碰。
可医药费的事迫在眉睫,这个时候,莫红梅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