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莫广深的状态明显不对,人变得沉默寡言不说,来医院的次数也变少了。敏感的莫莉尽管极力掩饰,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偷偷悲伤。父亲在母亲的问题上一直含糊不清,但莫莉猜到,他们其实已经离婚了。
母亲这段时间再没来看过她,甚至请了长假,离开医院之前,有次在走廊里莫莉远远看到她,柳小琳也只是避开视线,连招呼都不打的离开了。
莫莉告诉自己要坚强,她还有爸爸,那个永远疼爱她的父亲。可莫广深最近也突然变得沉默神秘,有时候送饭干脆请邻居奶奶代劳,好几次直到半夜都没来。
他来医院时间不再固定,来了也经常自己坐在窗前心事重重,不再像以前一样给她讲学校里有趣的故事,这种变化,莫莉无法忽视。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敏感脆弱,努力想要留住的一样都没有留下,可她还在硬撑着,假装自己懂事,每次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她都想着不如放弃算了。可同时她又怕,父亲真的会放弃她。
尤其是父亲最近的态度,她害怕父亲有一天像母亲一样不告而别。
而这种敏感来源于任何一点细微的刺激,当主治医生再一次来查房,没看到家属,微微皱眉问她父亲呢,怎么好像很久都没看见了。她赶紧帮父亲解释学校事情多,他每天都来的。
但实际上医生走后,她听到护士在议论她,会不会像跟以前隔壁床的那个老太太一样。
莫莉站在病房门内,死死抓着门把手。低头看着门口地上被附近小饭店塞得送餐的单子上,找洗碗工的告示。
她故意隐瞒了自己的年龄,找了一家很小的饭店在后厨洗碗。
错开吃饭打针的时间,害怕被父亲发现,一天跑回来三次,可三次都没见到父亲来,只有送饭的邻居奶奶。
莫莉吃着冷了的饭菜,不是父亲做的味道,擦着眼泪,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证明自己可以赚医药费,父亲不用那么辛苦,就不会对她失望,这世上就还有一个人爱她。
这成了她的动力。
医院附近黑户临时工很多,一些外地来治病的,都是要一边打工一边治,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要是有人问,就会说家亲戚帮忙,谁都有难处,何况那个年代。
然而,莫莉才干了一天,两条手臂就起了大片的红疹,老板娘吓坏了,又害怕被外面客人看到,以为这人有什么传染病碗盘不干净。
塞给她点钱,就把她从后门推了出去,谁都赚钱不容易。
莫莉迷迷糊糊地往医院走,可没到门口人就晕过去了。
莫广深几乎是连滚带爬到急救室前的,负责的护士很生气,“你这个爸怎么不当心呢,莫莉偷跑出病房,找不到人,给你家里打电话打不通,打到学校又说你下班了,你家是不打算治了?”
“治,治,孩子必须治。”莫广深急疯了,一个劲的问莫莉怎么样了。
护士叹了口气,“突发过敏,都和你说了,她现在皮肤脆弱的就像一张纸,致敏的东西吃不得,化学东西碰不得,碱性的东西更是不行,你别想着就在手上的皮肤,一旦刺激,就蔓延,还有情绪也有影响。全身过敏,呼吸道肿胀,这比上次黄桃罐头严重多了,医生再怎么计划治疗方案,你们家属患者不配合,也治不好啊。”
莫广深已经急得泣不成声,直不起腰。
护士也心软了,把莫莉晕倒前攥着的几张皱皱的零钱塞他手里,“你闺女心疼你,自己偷跑出去打工洗碗,你得了个好闺女。可她是病人,小孩子敏感的厉害,你和柳护士的事。”
那护士说到这抿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敏感的很,心思又重,你多关心关心女儿吧。”
莫广深看着手里的零钱,心痛的窒息。
他此时后悔自责,悔恨的发疯,突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荒唐可笑到了极致。
他究竟在干什么,他的自尊他的良心,还有捍卫学生的那一点微薄可笑的力气,当真荒谬。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护住,还管那些干什么?
他愿用自己的命换女儿的命,可他这段时间在干嘛?那邢万里如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什么能比他女儿重要。
他此时只要一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对女儿疏于照看,女儿却每次见到他都强颜欢笑的样子,都想扇自己。
他为什么会疏忽呢,离婚落选对他有伤害,这些对女儿又何尝不是打击,她生着病,还要顾及着他们。
想到女儿以为自己不常来是因为也厌恶她,才去打工。莫广深自责的几乎跪在抢救室门前,他求着各路神明,只要女儿挺过来,什么自尊责任道德良心,他都可以舍弃,就算要他的命,他也愿意。
不知多久主治医生从抢救室出来,看着地上的莫广深,所有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声叹息,“这是第二次了,你女儿折腾不起了,确定手术日期了,前面这半年就要用进口药。上次我和你说的,一旦用了药就不能停,本以为可以再给你点时间,可现在这情况拖不了,人暂时稳定了,但必须马上用药。”
莫广深长舒一口气,话说不出来,一直在点头。
“那好吧,先去交一下费用。”
莫广深哽咽着,“孩子她?”
“一会送回病房,但是我再重申一遍不可以再有第三次了,你必须照顾好。”
莫广深点着头,这一次他是喜极而泣,腿还是软的,几乎一路颤抖着走到楼下缴费处。
可缴费时才看到单子上的价格,他一愣,拿出破旧的钱包,反复数着那几张钱,后面排队的还在催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