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主意?”魏知悟问。
“是我的主意。”孔姒点点头,她言辞诚恳,“我不想看他们做蠢事。”
“怎么想到让他们跳舞?”魏知悟又问,并非有意居高临下看她,但天然的身高差,让这场对话有审问的意思。
孔姒抬头承接他的目光,愣了几秒,忽然失笑,“魏警官,你这是在审我吗?”
“……不是”他微微移开目光,手中冰水快被他掌心捂热。
“其实以前,安县的日子还算好过。”孔姒指向一个红色汗衫的中年男人,他正踮着脚往人堆里凑热闹,“这个叔叔从前是梨园的保安。”
她指向另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他喝完一瓶水,把空瓶塞进裤子口袋。
“这个叔叔承包了三百棵梨树苗,没能到收获的时候。”
安县曾因成规模的梨花,短暂地火过一段时间,后来一把火,烧掉很多人的饭碗。魏知悟在案件卷宗上看过,寥寥几百字,公文写作的口吻,爆炸是一场意外的安全责任事故。
魏知悟翻开过很多份卷宗,看过很多个案件,在他眼里只是一行黑色文字,时间、地点、谁伤害了谁。
起初会为当事人感到难过,会因没能救下轻生的人而痛苦,后来心脏好像钝了,和当事人的情绪隔着一层,只剩无奈叹息。
安县工厂的爆炸带走了吴启晖,父母因公牺牲后,拉扯他长大的,与生父无异的师父。
火舌滚滚的地狱般的夜晚,爆炸在他心里撕开一道口。当他再次翻开卷宗,不再是一成不变隔岸观火的心情,他是上面的每一行字,他是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和他们有一样的泪水。
“他们都对我很好。”孔姒轻声说,一再强调,“他们都是特别好的人,不是治安隐患。”
说这句话时,她眼睛很亮,两粒黑曜石,期盼他松口。
“我知道,跳舞是好事。”魏知悟捏紧水瓶,雾气凝成无数滴水,他的右手完全湿透,“你……你们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到天黑就走,不会聚众闹事。”孔姒向他保证,她郑重其事举起四根手指,强化这句承诺的真实性。
魏知悟喉头动了动,犹豫半晌开口说:“其实这样用处不大,你该劝他们,等警方把负责人抓回来。而且负责人名下的不动产正在清算,只是这些事需要时间……”
“我知道,我劝过。”孔姒苦笑着摇头,“可是情绪需要一个出口,他们需要发泄。”
沉默良久,魏知悟点点头,“我理解。”
现场留下三名年轻干警值守,魏知悟开车回警局,查找案件进展。
携款潜逃的老板姓谢,坐大巴车出省,在国道中途下车,尔后找不到活动痕迹。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查到他的出境信息。
魏知悟伏进桌案,再抬头时,窗外已是鸦青色。他应该开车回家,但方向盘往另一个地方去,再次停在人群聚集的小广场前。
暮光消隐后,广场热度褪去,人数少了一大半,剩下的席地而坐,扯着领口扇风,这里要散场了。
他仍穿着警察制服,人们不得不注意到他,小心翼翼且防备地看着他。
“孔姒呢?”魏知悟不知道该问谁,索性站在一行人面前,等着有人主动回答他。
坐着的人齐齐抬头,不再噤声,其中一位试探地问:“您找阿姒做什么?”
“我是她朋友,找她……吃晚饭。”
人们彻底放松警惕,背也挺直,声音逐渐放大。
“刚刚还在这儿。”
“说是去买零食了?”
“我记得她往东边走的。”
魏知悟一一道谢,沿着他们手指的方向,往灯火通明的街巷走。
一路摩肩接踵,魏知悟穿行于夜市,一颗浅蓝色融进人群,肩章在霓虹下耀动温润光芒。
他四处寻找,漫无目的地走,拿出手机想联系孔姒,又不知道突兀的对话框,该用什么文字衔接上一次戛然而止的对话。
想想作罢,继续沿着人群流动方向,魏知悟决定随波逐流,如果这条路走到头还没碰见她,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