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横着一条花梨木长桌,桌面上摆着白粉粉的面盆子和擀面杖。大公主楚湘领着皇弟皇妹们卖力地搓着面粉团。五岁的楚邺做了个尖塔,小公主楚池捏了条蛇,楚祁和楚邝蹙着眉头专心致志地不晓得在筹划什么。殷德妃笑盈盈地拭着手帕:“都先忙着,回头我给你们挨个儿评评。这些可都是预备中秋孝敬万岁爷的,做好了有赏赐。”“咯咯咯,德妃娘娘您就放心吧!”她素日谦卑和顺,一众皇子公主们对她也无芥蒂,纷纷志在必得。楚邹一个人孤落地站在桌腿子边上,一只手扶着面盆子,匀出一只手捏面团儿。一双睿秀的眸子巴巴地望着众人,欲言又止的藏着贪渴,然而并没有谁开口唤他过去。大公主楚湘看着不忍心,走过来弯腰对他笑:“四弟做的是什么,给姐姐看看?”楚邹近乎是讨好的,立刻乖顺地把面团举起来:“给你。”楚湘拿在手上看,问这是什么,看着像个人。楚邹其实捏的是父皇,然而眼角余光瞥见大皇兄睇过来的俊目,临了便狠心在那人条的肩膀上摁了一把:“就是个人,我做的是歪肩膀老太监。”“嘁嘁~笨蛋。”楚邝心领神会地低笑。楚邹晓得自己先前那些秘密已被他看穿,但如今被排除在外的他并不瞪他,听见了也只做没听见。大公主楚湘看出四弟目中的讨好,心里也是心疼小弟弟的,便拉着楚邹的手,抿嘴笑唤道:“你们都来看看,瞧,这个老太监做得像人还是像鬼?”楚邹被牵过去,有些局促地站在人前。楚湘就看大皇弟,楚祁读懂意思,望着四弟眼中的渴切,自己内心也觉得不忍,终便扯了扯唇角:“做的什么,怪里怪气。”他做的是个方格子棋盘,取天人地和之意。话一出口,绷了多日的苦怨顷刻就瓦解了,面目柔和起来。楚邹绷紧的胸口顿地舒了口气。“我做的丑死了,哥哥教我做棋盘~”他嘟着腮帮子,赧怯地对大皇兄一笑。然而等到那些面团儿蒸出锅,端到乾清宫里给皇帝爷时,楚昂却又在那林林总总中第一个挑出了小儿子的杰作,只道那高挺的鼻梁像自己。楚祁这一次没有再理楚邹,只是淡漠着,把先前的苦怨与纠结也隐藏了。连孙皇后也对楚邹说:“我儿要学会藏拙,你哥哥一直很为你父皇而努力。”傍晚的阳光碎碎洒洒,楚邹站在乾清门外,犹豫了半天,没有再走进去与父皇一起用膳。往常他都很喜欢在夕阳映照紫禁城时来找父皇,父子倆坐在黄花梨木长桌边一起吃饭,安静而默契。但这次他站了站,最后却转身走掉了。空空的西二长街上,偶有三两个宫人颠着细碎的步子从这里路过。楚邹趴在墙头问小顺子:“你可打听好了,若是打听得不对,回去还得叫你挨板子。”小顺子跪在梯子旁,头如捣蒜:“没错,奴才打听得清清楚楚,那老太监就是被派到西六宫给老老太妃们送膳了!”话说到一半,忽然压低声儿招手:“来了来了,殿下先莫要讲话。”楚邹探头看,便看到那寂寥的长街尽头走来一道略胖的歪肩老头。又穿回一身没花样儿的褐色低等太监服了,歪着肩膀,背驼得像只老虾米。西六宫的老老太妃们吃不多,又没足够的风光打赏,太监们一个个都是势利眼,得宠的红太监平素都不爱来。两个大膳盒子归一个人送,把陆安海的肩膀压得直往下沉。活该,叫你老太监蔫儿坏。楚邹便向小顺子伸手:“给我。你也上来。”山东进贡的大枣核子,又红又硬,照着陆安海的肩膀和屁股射过去。“噗——”陆安海正自垂头丧气,忽而只觉屁股上一哆嗦,他用手摸了摸,紧跟着肩头上又挨了一道。他阴着脸四下里查看,然后就看到雨后的红红宫墙上两颗若隐若现的俊俏脑袋。那小的一个黑眸若星,薄唇紧抿,正自拉着手上的小弹弓。他就装作没看见,继续晃悠悠地往螽斯门那头走。楚邹愤怒极了,厉声质问道:“苦眼瓜子,我的小麟子呢?说好的以后她归我了,又把她藏哪儿去?”那稚气未脱的嗓音满带凛凛煞气,只叫陆安海哭笑无力。问他,他去问谁?尚膳监掌事太监吴全有的阴毒,整个御膳茶房就没有人不知道。打人都是用铁铲子铁搓子打的,他和戚世忠一样又辣又狠。那丫头落进他手里,这些天就没了声儿。他吴全有瘦得两腮突出,一张脸整天阴得像黑炭,陆安海也不敢去打听,怕打听了更难受。人活着何必自找罪,本就是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