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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婢女美团手脚麻利,片刻间已将煎茶端了上来。曾缇饮一口,放下茶盏,闷闷地“唔”了一声。曾夫人得了信号,忙将笑容又搓捏得真挚了些,慢声慢气道:“她姨母,曾、姚两家这桩亲事,本也是官媒出面、六礼齐全的。恪哥儿虽是庶出,到底也是曾府长孙,打小便是家公的掌上明珠,此前听闻竟能与沈经略使的族人联姻,家公还亲临我夫妇二人的院里头,夸赞这门姻亲寻得好。曾家是耕读世家,吾夫妇若真晓得孩子原是心里有人、又一心守节的,又怎会做出逼婚之举呢。”她说到此处,“嗨”了一声,口气镶上了一丝无奈,继续道:“欢姐儿若有什么委屈,尽可在府里头说,哪知这孩子性子这么硬,怎地银瓶乍裂一般,生生就将曾姚两家的事,闹得轰传京城,连路过的章老帅,都来作主。”沈馥之闻言,面色一沉,盯着曾氏道:“夫人这话,是说欢姐儿忒也不懂事,自己丢了性命是小,教贵府面上挂不住才是大过?曾公,曾夫人,不瞒两位贵人,此事原本是能避免,但闹到这般田地,绝非孩子的错。欢姐儿是个数一数二的好心肠,平日里遭了继母的苛待,我这个嫡亲姨母每每问起,她也支吾过去。但她不呆不傻,早已觉察继母违逆她父亲临终时的交待、擅作主张为她定了亲,数日前偷偷遣了邻家小儿来给俺报信。姚府已教恶妇当家,俺左右是敲不开门,此事开封府亦不会管,故而,俺只得拜了帖子送到府上,请求见一见曾公,言明实情。今日听曾公与夫人自言毫不知情的一番话,怪道那帖子竟无后。俺更未料到,亲迎之日来得这样快,比攻城拔寨还急。欢姐儿必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有河边触柱之举。二位亦是为人父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怎忍心还来斥责这苦命的好孩子。”曾缇眉峰一拧,冷冷地瞥向妻子。曾氏眼神一凛,惶然自语道:“什么帖子,莫非教芸娘捂下了?阿郎,芸娘也是爱子心切”“混账,”曾缇喝斥着妻子,低着嗓子道,“看你管的什么家,半分规矩也没有。”曾氏低下头,不敢出声,噙起的嘴角分明又委屈又不甘。沈馥之暗暗冷笑,你们就演吧,演一出嫡妻颟顸无能、宠妾在宅子里为所欲为的戏。明明是寻个无依无靠的良家孤女给家中的病秧子冲冲喜,此刻倒道貌岸然地撇个干净,纵有十分的不体面,也尽可往那个叫芸娘的妾身上推去。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曾缇认为,自己当着沈馥之的面,如此训斥嫡室,已足够显示出谈判的诚意。他默了默,转向沈馥之,终于开始说正题:“沈阿嫂,老夫和内子确有大疏之处,险些误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这心里头,实在有愧。当局者迷,吾夫妇二人正不知如何补救,倒是家父训示,令吾二人速速登门,一是致歉,二是,来认姚娘子为义女。”姨母的条件曾缇夫妇步出院门,沈馥之送二位到马车前,看着他们进了车厢,端庄郑重地行了道别礼,然后挺起腰身,立在斜阳里,目送马车嘚嘚地出了巷子。左邻右舍,午末时分已听得沈馥之的外甥女出了大事,方才又见一辆宽大气派的马车停在沈宅门口好久,自然舍不得错过什么猛料,头颈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探看。沈馥之倒也不以为意,坦坦荡荡地昭告邻里:“无事无事,曾枢相家,哪会是不讲道理的人家。”又转了和煦而亲近的口吻道:“从今往后,欢姐儿便住在此处,和我这个姨母作伴了,各位叔伯婶婶多照应。”众人纷纷应承了。比邻而居,时日一久,谁家还能藏住什么秘密。沈馥之的娘家,和曾经的国朝名士沈括乃同族亲戚,邻居们都省得。原本大家还好奇,这般家世和模样都上乘的妇人,怎地孤零零住着,且还早出晚归做的饭铺营生。沈馥之面对他们时,却毫无尴尬与躲闪,不等吃瓜群众发挥想象力,已大大方方地吐露缘由。道是自己与夫君不谐,和离了事,娘家又已没落,无甚依靠,所幸从小跟着姐姐学了些庖厨手艺,开个饭铺聊以为生。此世的大宋汴京城,已是蓬勃兴荣的市民社会,城中的居民组成,除了官僚士和庞大的禁军及家属,便是商人、手工业者和娱乐服务业人员。沈馥之所居的这个坊,以中小食肆主人、茶叶香料小商人和瓦肆说书人为主,不是个有“官气”的所在,每户人家却也不愁温饱。在他们眼中,沈馥之是官宦金闺“下沉”到了市井之中,但这金闺率真、勤恳、不弱不骄,对左邻右舍从无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阶层隔阂,有意思的是,在汴河边的饭铺里头卖的竟然还是下水这种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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