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按捺住沉沉心事,忙迎上去福了一福。“姐姐怎么来了?府里煨着不好。这里人多,仔细冲撞了。”英芙笑道,“惠妃娘娘召诸王妃和几家亲戚作陪。不止我,十几个妯娌都来了。”她瞧着杜若身上有些意外。“你今日装扮的倒俏皮。”“阿姐才说我病的像蓬头鬼呢。”英芙听说病了,还当她是忧心所致,低声劝慰。“伸头也就一刀,愁什么,明日再做明日的打算。”杜若点头,旁边立着的女子目光一转,轻声插口。“姐姐无需太过担忧,我见过寿王一面,言语间极和气的,他的兄长们想来也爱重绝色。”房檐修的深,她站在暗影儿里,头低垂着,挽个抛家髻,鬓发笼住额头,露出白腻的肤色,却看不清眉眼,一把莺声呖呖,清脆柔婉,十分动听,只口音与京中略有不同。英芙挑眉看她,杜若也听住了。这是谁?同样参选,众人皆惴惴不安,她却隐隐有自负美貌志在必得之意。“去岁咸宜公主出降,我与叔叔去喝了一杯喜酒,恰遇见公主一母同胞的兄弟,寿王李瑁。”英芙伸手拉她。“这位妹妹是谁家的,我竟不认识。”她仰起脸,韦杜二人俱是吃了一惊。这女子姿容妍丽还在其次,最是那一股天真的神气,对人全然依赖毫无防备,叫人一眼便化了心肠。杜若自小被亲友称赞美貌,嘴上再天真谦逊,心里头其实深深以容色自诩,骄矜自得,如今更明白全家命运皆寄托于此节,容不得半点闪失,越发爱惜。此刻乍见旁人天人之姿远胜于己,不免生出瑜亮心思,有几分自惭。英芙已喜得回身笑推杜若。“都说你生的美,我瞧惯了也不觉得怎样,今日真真被比下去了。”杜若侧过脸细瞧,见此女穿的蟹壳青直领小袖衣,外面搭着萱草地牡丹花卉纹金花软缎半臂,系着六幅石榴红裙。款式色彩都无大差,只红裙衣料平平,缎子又厚重,今日春光灿烂,置身于罗衣珠翠之中,看着就有些不相宜了。英芙心下纳罕,嘴上只赞叹。“我瞧着妹妹怎的有几分惠妃娘娘的品格,莫非你姓武?”女子紧张起来,面上微红,低声道,“我姓杨,单名一个玉字。”怎会姓杨?弘农杨氏赫赫扬扬二三百年,至今何止数千口。单说如今朝中最有威望的,乃是弘农郡公杨慎矜家。至于常在内宫走动的,则是惠妃的舅母,也就是子佩的祖母,杨太夫人。英芙读书时便认得子衿、子佩姐妹俩,虽不及杜若与子佩亲厚,及至退学出嫁,常在惠妃跟前服侍,与太夫人越发熟识,对杨家的情形自然了如指掌。太夫人嫡出两子,长子杨慎怡性情板正,以明经科出仕后便分家单住,如今做着正四品的司农少卿,膝下独有一女杨子衿。幼子杨慎交尚了中宗女长宁公主,生育一子一女,即是杨洄与杨子佩。至于郡公家,前任郡公杨崇礼出身极之显赫,是隋炀帝杨广的曾孙,在圣人手上执掌太府寺二十余年,极得爱重。他儿子杨慎矜继续任太府卿后便承袭了郡公爵位。若论排行,杨慎矜与杨慎怡、杨慎交两个正是同房的平辈堂兄弟,应该叫太夫人一声‘婶娘’。太夫人婚后五年守寡,独立支撑杨家门楣,亲手教养小姑送嫁武家,两姑嫂情分不浅。后来杨氏夫人生下独女,闺名‘骊珠’还是大表哥杨慎怡起的。则天皇后临朝时,武家人水涨船高,都有得益,武家妹夫得了五品闲职,正该勤勉公事之时,不想一场急病竟故去了。杨氏寡妇失业,又没有儿子继承香烟,生活颇为艰难,全仰仗太夫人时时看顾,倒还过得。再后来杨氏也撒手人寰,太夫人正想把骊珠接了家去,却被则天皇后横插一杠子,接进大明宫封了县主。待则天皇后病逝,中宗皇帝登基,韦后主政时期,因长宁缘故,太夫人常在内廷走动,还能照管骊珠一二。再后来圣人异军突起,明面上诛杀韦武两姓乱党,实际上还要打压中宗一脉,武家女多没入掖庭为奴,骊珠也不能幸免。杨家与韦武李三家都有斩不断的干系,广受牵连,一时之间亲朋故旧四散奔逃,混乱如飞沙走石。太夫人不得已随小儿子出京避祸数年,辗转多地,与骊珠两下里断了联系。直至近年,骊珠因缘际会,竟得了圣人青眼被封为惠妃,在内宫站稳脚跟,才将太夫人重新召回宫廷,又安排咸宜公主嫁与杨洄,给了杨家两代尚主的荣耀。至于两朝公主做婆媳,内里许多龃龉,就不足为外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