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来得急,却稀疏得紧,零星几点落在水面上,晕开好多处水波纹,一圈儿一圈儿。
还有些雨滴落在荷叶的边缘,叶面像是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雨滴点点往中间汇聚,聚成晶莹剔透的小水窝。
曹嫣然等得无聊了,靠着亭子的木栏,竟把这水到渠成的一幕看了去,她用手指漫步经心地轻轻敲点着木栏,百无聊赖地念着:“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
突然,身后来了人,此人步履极轻,以至于曹嫣然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来的人。
“聚作水银窝,泛清波,”郭瑶步履放得更缓,把剑别在身后,尔雅一笑,在她身后停下脚步,道:“这是杨诚斋的词,郡主好意趣。”
曹嫣然蓦然回首,惊讶之余,忽而笑道:“近日在知远的读本上读到的,正想着这词,便看到了这景。”
话音一落曹嫣然便手执折扇飞快朝郭瑶飞去,郭瑶撤步,身子往后仰逃过这一击,随后曹嫣然迅速拔剑朝他刺过去,她的攻势猛烈而密集,郭瑶不得不出剑去挡。
曹嫣然把他逼至了亭下的猩红木柱子,他退无可退,只好纵身一跃,单脚勾着柱身,拔剑与之相对,在剑快触及曹嫣然额头之时,他骤然收剑。
郭瑶不明就里,清澈的眼里带着疑惑的水波,他问:“郡主这是何意?我哪里冒犯了你吗?”
“当然没有,”曹嫣然打开折扇,没去管衣袖上沾到的雨水,十分风流潇洒地扇了扇,笑道:“早就知道郭玉珩剑法了得,我素来喜欢江湖中的高手,也学过几招粗浅的招式,特意前来讨教。”
郭瑶从袖口拿出一块清白的手帕递给她,浅笑道:“讨教可以,郭某随时奉陪,只是竟京的春日天寒露重,郡主……别淋了雨。”启程去寒北当日,许卿湖骑着马和曹错并排而走,曹错被突然飞来的柳絮弄得鼻子发痒,咳了一声,本来咳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本来就有没有根治的寒疾,此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咳得更猛了些,整个肺部都震得发麻。
许卿湖偏头去看他,道:“可是咳疾复发了?”
“不碍事。”曹错声音冷冰冰的,随后呵斥了马儿一声,先他一步策马而走。
水汜从后头跟上许卿湖,道:“主子,我已经写了书信到尹安,不多时豹子就会带兵守在尹安边界。”
“嗯,”许卿湖道:“让你备的东西备好没有?”
水汜:“两天前就已经备好了,只是我寻遍竟京也没有找到可以根治咳疾的药,大夫开的都是些药质温和的配方,煎服就行,没多大讲究,也没多大作用。”
“……”许卿湖盯着曹错身披战甲的背影,原先箭都拿不好的小人儿,如今拖着病骨咬咬牙也要往寒北边沙之地而去。
晚上,他们在驻军汴东,冷风浸骨,曹错坐在帐篷外的火堆烤火,他拢紧了衣襟,时不时就往火堆里加点儿柴,火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地晃动。
没一会儿许卿湖也从帐子里出来,手上还端了一碗汤药,随后他坐在曹错对面儿,把那碗汤药递给他。
曹错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汤药,道:“这是什么?”
“缓解咳疾的汤药,你先喝点儿缓缓。”
“用不着,”曹错抬眼隔着火光去看他,道:“你以后不用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曹知远,现在这么重要的关头,但凡你有一丁点儿不对劲,你军中将士怕是也不能心安,你确定要对自己的咳嗽视而不见?”
“……”曹错微微蹙了蹙眉,随后接过许卿湖手里的汤药,忍着苦味一口喝完,把碗放在旁边的地上,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这是咳疾,而不是普通的风寒?”
许卿湖往火堆里填了几块儿木头,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曹错笑了一声,道:“怎么?莫非我府上还有你养的探子不成?”
“没有,”许卿湖道:“道听途说的而已,你在竟京风光无限,消息不胫而走也在情理之中,难免有人会添油加醋把你说得传神,别人就这么随口一说,我也就这么随便一听。”
“是吗?”曹错摊开手掌,对着火光取暖,道:“那你听着,觉得怎么样?”
“听了个七七八八,都在说你的身世和功绩,”许卿湖表情就和先前在尹安的时候一样,不喜也不忧,道:“我听着觉得挺厉害。”
曹错听不出他话里的虚实,他也懒得问,起身道:“早些睡吧,明日还得星夜兼程地赶路。”
记恨
还不等曹错走远,许卿湖就开口叫住了他,道:“知远。”
曹错转过头疑惑地问:“什么?”
“如果你攻下寒北,有想过日后的路要怎么走吗?”
“什么意思?”
“你虽然是秦王世子,可你已经露了锋芒,朝中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你不会不知道,”许卿湖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到那时候,你又当如何在朝中与虎狼周旋?”
许卿湖说得没错,曹错虽不喜明争暗斗那一套,可是每次当他的脚踏进朝堂殿宇时,他总会觉得心里森森然,在文武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中,曹错有时候甚至都摸不准他父亲的意思和太后的意思,更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殿宇静若处子的平静表明下,早已云谲波诡,只要一只脚踏进了这处门槛,便没有人能真正地置身事外,三十年前郭策不入仕,想来是他早就看清了帝王无情的本性,也看到了入仕后的未来,所以才毅然隐于世外。
如果三十年前他入仕为官,说不定今日人人喊打的罪臣便是他,许达的下场便是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