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宫女们起先有点蔫,但见这位尚家姑奶奶都能这么快认命,自己再矫情就该天打雷劈了。一时风风火火铺床,一会儿就铺排完了,然后站在炕前,俯首帖耳听老宫女示下。老宫女对一切甚满意,新来的懂事儿不胡闹,对她们老人儿来说是好事,因点了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都歇着吧。”众人蹲安送别了老宫女,绷了一整天的弦儿,到这会儿才松下来。往后都是一个屋子,一处学本事的了,相互认识的都结了对子,不相熟的,也各自赧然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颐行不太记得那么多人名儿,旗下女孩的名字多是珍啊淑啊,只有一位,瞧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模样,绞着手指头说:“我叫樱桃……”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暗暗嗤笑,“怎么叫了个丫头的名儿。”樱桃面嫩,当即羞红了脸。颐行有点儿看不过眼,也不和人辩驳,拉过她来,笑道:“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名字多吉利,没准儿将来真红了呢。”有人不以为然,“什么绿了吧唧,酸文臭墨,别点眼了。”边说边挎上木盆,打起堂帘子出去洗漱了。没念过书的人,你也没法和她计较。樱桃却很感激颐行,拿过了颐行的盆儿道:“您坐着,我给您打水去。”颐行忙说不必,要去接过来,樱桃一扭身,像尾红鲤一样出了门。银朱哈哈一笑,“这孩子真有眼力劲儿,往后就拜在您门下,一心给您当碎催了。”那怎么能呢,颐行道:“我如今自己也是碎催呢。”拉着银朱进了院子。樱桃小小的个头,打水吃力得很,最后还是银朱和颐行一块儿使劲,才把三个木盆给装满。樱桃因结交了她们,自觉在宫里头也有了伴儿,细声说:“不瞒您二位,早前我也怕来着,我人不机灵,又不会瞧眼色,只怕没命活到出宫。这会儿可好啦,有了您二位,我就不怯了。您二位都比我年长,我往后就管您二位叫姐姐吧。”银朱却说不能,“叫我姐姐还犹可,这位可比咱们长了一辈儿,我得管她叫姑爸。”樱桃大概没见过这么年轻的老姑奶奶,一时有点发懵。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欢实地笑着,“那我也管您叫姑爸,您要是想什么要什么,只管吩咐我吧。”颐行绞干帕子晾在绳上,一面回头道:“什么姑爸呀,宫外讲辈儿,宫里猫和耗子同年,也管我叫姐姐就行了。”结果晚辈实没有那么大的胆儿,最后这个称呼也没扭转过来。横竖不管叫什么,都不是顶要紧的,宫里作息有定规,到了点儿就得熄灯。三个人忙收拾完了回屋子上炕,才躺下,就隔窗看见对面廊子上的灯笼,一盏盏被摘了下来。很快长房由南至北都灭了灯,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都不闻。白天折腾了一番,其实很乏累,可不知为什么,越累越精神,翻来覆去睡不着,间或察觉隔着几个身位的人也正烙饼,大概都为自己的前程操心吧。后来时候一长,困意渐渐漫溢上来,颐行似睡非睡阖了眼,脑子里昏昏的,梦见宫里说让她当皇贵妃啦,可不给赏赐也不给行头,气得她站在石榴树下跺脚:“这也太抠门儿了……”做梦嘛,都是胡思乱想,再要往更深的梦境去,忽然听见砰砰一阵敲打传来,像砸在脑仁上一样。老宫女拔高的嗓门在屋子里传开了:“醒醒,都醒醒!”边说边走,手里的鸡毛掸子一路拍打在被褥上,“你、你,还有你……都给我起来,下炕!”睡得好好的,半夜里被敲醒,大伙儿手脚并用爬下炕,一个个惊惶地在炕前站着。有胆儿大的问了句:“嬷嬷,走水了吗?”老宫女面若寒霜,横了发问的人一眼,“你睡迷了?走什么水!”既进了宫,资历又浅,就得服人管。大伙儿被提溜起来,就算脑子里发着懵,也得老老实实站好了受人训斥。老宫女把点了名的三个划拉到了一旁,然后转过身来,逐个打量众人的脸,“真没想到,看上去个个人模人样,谁知道半夜里竟是山大王。有磨牙的、有说梦话的,还有撒癔症打拳的……怎么着,你们家地方不够大,跑到宫里操练来了?”到这时候大家才弄明白,忽然给叫起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这种事儿,谁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因这个被教训一顿,实在不应该。老宫女调理新人多少回了,哪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便寒声道:“你们犯嘀咕也没用,规矩就是规矩,一点儿也不能出错。我记得早前叮嘱过你们,在这宫里,一言一行要合乎规范,白天少说话多办差,夜里睡觉老实不冲撞殿神,可惜你们全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先前我在门上候了你们半个时辰,点了名的三个,看样子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没法子调理,等天一亮就出宫去吧。剩下的,打这会儿起,仔细着你们的手足口鼻。夜里不四仰八叉,不咬牙、吧唧嘴、放屁,哪怕是睁着一只眼睛睡觉,也别落了这个短处,回头给撵出宫去,丢人事小,找不着婆家,事儿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