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卖,是吹。我今天吹唢呐去了,赚了一百文。”
“啊!”卢瑛眼?神顿时惊奇,难以置信:“你会?吹唢呐?!”她一时不是很信,毕竟身为一国公主琴棋书画茶花诗都可能精通,甚至骑射弓马也能熟习,但是吹唢呐的公主,也太……不过?她转念一下?,陈洛清也不是一般公主,她就不是一般人。
倒也不是不可能。
卢瑛正要开口,忽见陈洛清发?髻结辫根部沾着什么东西,白花花的。她扶床倾身,帮陈洛清摘下?,捏在指尖。
“纸片?”
“哦,不小心粘上的吧。”陈洛清不以为意,只在意卢瑛不信自己会?吹唢呐。她也不多?说,决定事实胜于雄辩,拿起唢呐就含进嘴里,鼓起腮帮子运气……
高亢,悲怆,凄楚,是那么摄人心魄……这要不是卢瑛腿断了,保准能从床上蹦起。
一曲终了,陈洛清收音垂手,面不改色心不喘,笑道?:“怎样?”
卢瑛面色呆滞眼?神恍惚,好一会?儿才能说得出话:“你还问我怎样……你以为我没读过?书吗?这算哪门子六艺?!”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好像似乎确实没有吹唢呐,而且是这么……丧的曲子。
“诶……它不是六艺也是正艺。”
“正艺?!你说吹唢呐,我还以为你是去迎亲了,新?人家给的赏钱……等等……”卢瑛忽然看向两指间?夹着的那点纸片。它粗糙,色白,裁剪方正,很像是……配合陈洛清刚刚吹奏的曲调,卢瑛不敢想下?去,心中还对陈洛清抱一线希望:“你别告诉我,你吹了白活……”
“是的啦!”陈洛清咧嘴而笑,灿烂明亮。
“唉呀妈呀!”卢瑛一声惨叫,猛力?甩手要把那纸片抛开。谁料那纸片竟像粘在她指尖一样,怎么甩都甩不脱。
“怎么了,冥纸还会?咬人吗?”
“哎哟大小姐!”卢瑛甩也甩不开,气急之下?索性捏紧,怼到?陈洛清眼?前吼道?:“你还知道?这是啥?!”
“知道?啊。”陈洛清捏过?那片纸,终于解救了卢瑛。“你年轻不晓得这些。这叫冥纸,比我们平常用的纸要白一些,粗糙一些。剪成四方小片,入殓后在灵堂上洒第一回。出殡的时候再洒一路。筑坟的时候再洒一回……”陈洛清正侃侃而谈她今天学到?的崭新?知识,还没说完,就被卢瑛砰地抓住双臂。
“知情,是谁忽悠得你去吹白活的?我去找他算账!”
陈洛清吃惊于卢瑛的态度,连忙挣开手臂上的钳制,反握卢瑛道?:“白活怎么了?赚钱多?呢!今天给班主救场,所以工钱格外高。后面正常算就要低点,但这趟活全部吹完,怎么也能再挣一百文!我在药铺做跑腿,三十天无休,一个月也才三百六十文。还送一把新?唢呐,不用我自己去买。多?合适。”
“对啊,你不是在给药铺打杂吗,为啥会?去吹唢呐?是不是药铺的人忽悠你去……”
“不是不是!”陈洛清见卢瑛又钻牛角尖,赶紧把今日之事跟她说清楚。她决心加入送葬班子吹唢呐这件事,瘦娌怕她不懂,扯着她把旁人的忌讳提醒了大概。但瘦娌见陈洛清态度坚决,又想她带着养伤的姐姐生活捉襟见肘,是讲究不了许多?,赚钱重要,如今有这手艺能够吃饭,也不失为缓冲之计,便?不苦劝。于是药铺就不去了,明天还要去李家送出殡。
瘦妯虽不苦劝,卢瑛不能不劝啊。在明白过?来陈洛清在做将?做的事情时,寒意像瞬间?蔓延的浮冰,从捏了冥纸的指尖开始飞箭般窜上了她的脊梁。
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碍于身份碍于面子碍于其他什么不好不能不便?说出口。比如卢瑛天天自诩武功高强江湖女?侠,却怕鬼怕妖怪怕阴曹地府传说怕白事送葬场面。
陈洛清见她脸色眨眼?就白了下?去,加紧了手上的力?度,几乎抱住她急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我……你为啥要去干这个……干点别的不好吗……干别的都行啊……”卢瑛闭上眼?睛,用力?稳住心神,还怕陈洛清是一时冲动?,没想明白其中利害。
“今年年景不好,收成差,很多?人出来做短工,活不好找。”这是实情,陈洛清也算在永安城混迹多?日,坊间?用工的状况她比卢瑛了解。她暂时又不想去找那些普遍意义上体面丰厚的事做,所以从她本心出发?,给白事吹唢呐真?的算是好活了。“吹唢呐有什么不好吗?又不特别累,又不特别脏,又不伤身体,完美符合你对我找工的要求啊。”
“不是吹唢呐不好!而是……”卢瑛有些迟疑,犹犹豫豫地说出自己的介意:“你不怕吗……你不觉得晦气吗……”
“晦气?”陈洛清终于明白卢瑛为什么脸白了。她收住笑容,沉吟片刻,决定要和卢瑛说清楚:“可怕的永远是人,不是尸体,不是鬼。晦气……哼,要说晦气,这世上晦气的事多?了。骨肉相残晦气吗?兄弟阋墙晦不晦气?姐妹操戈不晦气?”
陈洛清用三种不同的说法表达出同一种晦气,让卢瑛无话可说。
卢瑛知道?她说的没错,比吹场葬礼晦气得多?的事她都经历过?,比鬼怪可怕得多?的人就在她身边!
寒意一半变成冷汗冒出卢瑛的额头,一半扎进心里冻住她跳动?的血脉。骨肉相残,兄弟阋墙,姐妹操戈……原来陈洛清早就知道?刺杀她的主谋是她的姐姐!她也终于解开了陈洛清武功稀烂却能从山洪中幸存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