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似乎太过安静,安静到任谁都只能够听见山谷中回荡着的,克制的抽泣声。
少女迅速跑到聚众的地方,硬是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挤到了前面。而那位被他们围着讨论的,就是她的阿娘。
过去风姿绰约的女子如今鬓边也见苍老,然而就在昨日还颇有生气的她此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腹部裂开一个可怖骇人的血洞,样子像被长刀刺穿。
“……娘?”少女愣愣地跪在女子身边,仿佛已经被眼前莫大的冲击吞噬。
这份痛,刻骨铭心。
少女张开双臂想要掩盖阿娘身上的伤,掩盖她头发凌乱的模样。
身后的这群人里,很大一部分都只是来凑个热闹。但阿娘爱漂亮,这样……太不好看了,她会生气的。
“……别看了……别看了!”少女恶狠狠地瞪着周遭一群人,声音染上哭腔,“你们都走!”
“凶什么啊!没教养的东西哦!”有人被撵,随即不耐烦出声,“也真是难怪——”
“你少说一点吧!”
他们被吼了一嗓子,顿时失了兴趣。本来和女孩一家交情就不深,如此一来,更没有帮她善后的可能。
于是原先挨在一块的这些人陆陆续续都走了,留下来的就只有女孩和告知她的大娘。
大娘的丈夫每日都会出去打猎,以此维持生计。一旦到了这个时辰,估摸着他就快回来,大娘是该赶着回去给他热饭菜的,但念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终究还是不忍心放任少女自生自灭。
“小斋啊……”大娘拍拍她的背。
“林娘,您可知我阿娘……是如何死的?”少女垂着头半晌。等有了反应,只听她倏地问了句。
林娘以为女孩会痛哭一番,又或是为自己今后的日子感到哀怜,倒是没曾想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大娘怔愣片刻,虽念着她还是心智未开的孩子,但毕竟此事关乎她母亲生死,所以还是如实道:
“我当时找到你母亲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模样,人已经没了气息。你虽然擅于医术,但终归没怎么出去看过。林娘晓得,那柄害死你母亲的刀,绝不会是寻常人家所用的粗短刀。这种刀,只有官府的人才用。”
“官府……”那时的少女不明白长短刀的区分,可她深切知道不太平的世间已经让她永失所爱。
太过强烈的痛恨如捉摸不定的风,漂浮于回忆深处里不破不灭,无人注意就变成了一把见血的利刃。
金碧辉煌又宽敞的大殿里,碎玉都如彩珠。
一“男子”正垂首跪于中央,等坐于雕纹书案前身着重墨华服的人发话。大殿里只有他们二人,这一幕仿若静止。
“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只手撑着太阳穴,身姿懒散,“……女扮男装?”
“男子”竟是位女子。只见她缄默不言却扣紧手指,仿佛要攥出血来。
“卑职不是有意要隐瞒太子殿下,只是、只是——”时局迫不得已。她没说出口,转而无比冷静道:“殿下,卑职或许可以和您合作……卑职斗胆猜,卑职身上应该还有您想要的东西吧。”
“孤能要什么东西。”那位太子不屑嗤笑,说罢缓缓起身走下台阶。
“倒是你,”他在女子身前停住脚步,朝她俯身时不由眯了眯眼,轻挑起下巴迫使她抬头,“你想做什么?”
“殿下您知道的,卑职从未帮过乱党一派,您应当知晓卑职的忠心。”女子依旧镇静,甚至连胆怯都不曾袒露半分。
“若您愿意,卑职也能成为左膀右臂,助您达成所愿。”
男人扬眉,意外于她的反应。大殿静了片刻,他收回手,而后漠然道:“你的筹码不够,孤要你的人。”时刻都能为他挡刀。
扣地的指尖猛然攥紧,女子睫羽不禁微颤,她不可思议地觑他一眼。
显然男人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语有失,却不愿承认。他拂袖扭头,冷冷扔下一句:“不要你的身。”
她护他周全,为他出谋划策,舍生入死,在短短两年内把害她母亲之人一一送下黄泉。到头来,她也要在不见天光的牢狱中度完余生……
梦中镜有如走马观花,容易让人沉沦,可不现实的东西太过飘渺,也容易使人清醒。
铁盆里的纸钱烧尽,香烛也已经熄了火苗。卫青斋把不知何时盖在她身上的薄被叠齐,稳稳当当放在一旁。随后她揽起包袱,走出了桂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