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缜没想到谢琦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没有直接否认,而是眨巴着大眼睛道:“先生不妨也考校一二,看我学得如何?”
谢琦也不推脱,很干脆的出了个题目,出自《论语》:“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还好没有一上来就出难的,这个还难不倒韩缜,小学课本上就有了吧,他清晰明了的讲清楚了。
谢琦观他口齿伶俐,形容举止不俗,相貌漂亮灵秀,心里也有几分喜欢,倒真的起了几分考校的意思,也没有特地难为他,而是慢慢从易到难的挑选让他对答。
韩缜说是没有请过夫子,也不尽然。起码他刚学字念书的时候,是亲娘叶婉婉抱着他念的,他娘也是才女一枚饱读诗书,对科举用的四书五经方面可能不甚了了,可是对蒙学读物这些入门书籍还是游刃有余的,凡是不懂的请教叶婉婉就是。等搬到了‘逍遥苑’,青紫对古文方面的造诣都比他强,他也时有请教,不过到底女子所学和男人不同,也学得浅,怕误了韩缜,她们都不敢深教。
因此谢琦前面问的浅显,他倒都能答上来,而且一派镇定自若娓娓道来,让人惊叹此子不同凡俗好,必不是池中之物也!
谢琦眼中也闪过异彩,大概一个读书人遇到一个灵秀非常的读书种子,很难不会有好感!
越到后来谢琦问的越难,韩缜也没有勉强自作聪明强解,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很干脆的摇头说不知道该作何解!
谢琦走出柜台,站定在韩缜面前冷笑:“也不知道你的老师为何人?要知道我辈读书人讲究的是循序渐进,书是要一步一步踏实地念,而不是仗着天资就本末倒置,前面不求甚解,后面背了也是白费功夫,简直是不知所谓!”
要知道没有对蒙学书籍的深厚理解为以后学习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打下基础,要真正理解其中的思想内容是很困难的,古文博大精深,其中的歧义很多,常常一字多解,没有老师的教导指引,对文章典籍的解读就会走入歧途。在谢琦看来,韩缜连前面的蒙学都未理解得通顺,背再多的书也没用,简直是浪费时间。
不知所谓的韩缜悄悄的垂头红了脸,不好说他没有夫子,一切都是自己做下的决定。
“也不知道是何人教的你,分明是误人子弟,还是转告你家长,另请良师为好!”谢琦冷冷的道,一则是不忍眼前这小孩良材美玉明珠蒙尘,二来他自有傲气,作为一个从嫡母眼皮子下挣扎求学,仅差一步就进士登科的才学之士,他有这个资格看不起那等才学浅薄却偏还要误人子弟的人!
韩缜抬起头,很不要脸的扑上去抱大腿:“先生,我没有夫子,我见着先生就觉得亲切,当是与我有缘,不如请先生来当我的老师吧!”
把个谢琦惊得差点仰倒,平生第一遭被人抱大腿的滋味,还真是一言难尽!
他垂眸看着脚下仰着小脸粉无辜天真的孩子,眼珠一转扫了下四周,若有所悟,感情人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书香阁’对面酒楼的楼上包厢里。
韩缜和谢琦相对而坐,整个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人,两个护卫和高飞都守在了外面,从包厢的窗口望出去,对面的书肆清晰可见,如今李子正守在书店里代为看店。
韩缜跪坐在椅子上,没办法人太矮了,要是坐着的话只能露个头,连下巴都够不上桌子。他端着殷勤甜蜜的笑容,扑腾着小短手,吭哧吭哧地越过半个桌面为谢琦倒满茶水,还不忘客气的招呼:“先生,吃茶,吃茶!”
很难讨厌这么灵性聪慧的孩子,即使是神情中带出几分狡黠,也只觉得可爱机灵!
谢琦还算给面子的饮了口茶水,然后放下杯子,冷声道:“现在可以说你是谁了吧,为何要找上我?”到了这个地步,谢琦也已经察觉出人家小公子带着仆从护卫出现在这个僻静的地方不是偶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韩缜端正好身子,小手搭在桌上萌萌哒地答道:“小子乃是永宁侯世子的嫡出次子,姓韩名缜是也。此次是小子冒犯了,只因听说先生才学过人,博学多才,小子心向往之,故特来相见,果然不负此行。还请先生恕小子冒失之罪!”
韩缜一本正经地告罪,那黑琉璃似的大眼睛要有多真诚就有多真诚,闪烁着敬慕景仰的光芒,那专注地看着你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无害地小白兔,仿佛眼里只有你!
谢琦举拳抵在唇边咳了一下,眸光闪动,脸上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才好!他虽然身遭变故,但是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未修炼到家,说狠话吧,对着这么个小豆丁,他实在是张不了口。不说吧,这小子狡猾狡猾的,也不知道话里有几分是真的!
此刻他只能冷哼了声,眼神中有了几分讥诮,冷冷道:“什么才识过人博学多才,一个连科举都不能的残疾之人如何当得起,跟你说这些的人不过是骗你罢了!以后长点心不要轻信了他人之言,像你这样随意在外行走,莫出了事后悔才好!”话到最后,忍不住带上了□□之意,不赞同他一个孩子在没有大人的陪同下乱走,以为带上护卫就安全了吗?京城鱼龙混杂,这孩子又长得这般出色,焉知不会有人眼热铤而走险!
韩缜乖乖地受训,看得出谢琦很是有些口硬心软的脾性,尽管自己受到了人生的毁灭性打击,即使犹存愤懑,心里却仍然保持着克制,还能理智善意的对待旁人。
“多些先生教诲,小子下次必然更加谨慎!”韩缜先谢过谢琦话里的好意,而后小脸一板,用虽然尽量严肃却还是稚声稚气的童声道,“但小子不能苟同先生前面的话,一个人的才学岂能以外在地位,是否能科举做官而定。只要他本身拥有学识,满腹经纶在胸,那不管是富贵还是贫贱,是身在云霄还是沦落成泥,无论是何种处境,那才学总是在的不会消失,除非他有一天彻底忘掉了他所学的,那小子无话可说!”
他接着道:“在我眼中,先生并不因一时不顺而困囿一地怨天尤人,君子自强不息也,小子心慕先生学识,想延请以为师,还望先生答应!”
谢琦紧绷着脸,心绪翻腾,他望着对面的韩缜,满面复杂。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口中说出,不由令人感慨万千!从他被毁指断了晋身之路起,身边的人也曾叹惜于他的不幸,却也只有如此了!好像他不能考进士不能做官了,他人生的价值就戛然而止,他的前途在被断指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再没有往上的路。仿佛他们曾经所赞叹的才华学识都随着变故的发生而不存在了似的,或者永远就凝固了现在举人这个身份上,已经让人不屑一顾,不值得令人注意了!
谢琦压下情绪,平静的喝了口茶水,方淡淡地道:“这话不像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看来你的确有几分早慧,你当珍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但愿这个孩子一生平顺!
“那先生可愿做我的老师。不瞒先生,我自启蒙以来多赖家人教授,力有不逮,于是只能自己背诵书本。如今我五岁,家祖父想为我和家中子弟请人启蒙开学,我闻先生大名,特意来相请!”
“你仅靠家人教导就有如今的学识,实赖天赋惊人。你家人应该早点为你延请名师教导,到现在很是误了你,实在可惜!至于我,我不知你一个小小孩童从何得知我的消息,但我并没有为人师的打算,你不必再提,到此为止你回去吧!”虽然欣赏韩缜的聪明灵秀,但是谢琦对当侯门之家的夫子没有兴趣。
谢琦毫不留情的拒绝,让韩缜失望地皱起了小眉头,他认真的道:“先生要不再考虑考虑,像我这样的学生我保准天底下没有几个,到时我早早就去考科举,努力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举人进士的,让天下皆知先生之才,如何?而且成了我侯府的先生,到时自然就有我侯府护着,等闲人等再不能打扰先生家人,我知道先生自然不惧那等小人所为,可不是还要为老太太着想,老人家终日担忧惊惧终究不是好事,还请先生细虑!”韩缜真是利诱拐骗都使出来了,连谢琦亲娘都拿出来说,就希望能打动谢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