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南溪镇中心小学背面的那条小路抄近道回去,那也是我们小时候放学常走的路。我们走在窄窄的田埂上,我在前,他在后,跟小时候他在前我在后反过来了。走到比较宽阔的土路时,林浩哥停下来说:“想听歌吗?”“谁的歌?”我问。“你先听听看喜不喜欢。”他从身上掏出随身听,一只耳机递给我,一只自己戴上。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然后发现你的改变孤单的今后如果冷该怎么度过……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男孩的嗓音,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像一种美味的食物咀嚼在嘴里,通过味蕾刺激神经,让人感到回味无穷的温暖。听完之后我说:“好好听,叫什么名字?”“《温柔》!”他说。“我以前没有听过。谁唱的?”“五月天,他们是台湾的一个乐队组合。”他取出磁带,上面有五个人,他依次介绍说:“这是主唱阿信,吉他手怪兽和石头,贝斯手玛莎,鼓手冠佑。”“《温柔》。”我喃喃念道。“听起来就好温柔。再听一遍。”我们从头到尾又听了一遍。尤其最后那句的反复吟唱“这是我的温柔,这是我的温柔”。看着身旁的林浩哥,他望着远方,眼神悠远如留白意境,棱角分明像清新远山,整个人安静飘逸,这不就是温柔的标准吗?词里的人仿佛在说他。他转过头,发现我正聚精会神地看他。“怎么了?”他摸一摸自己的脸,以为沾了脏东西。“林浩哥——”我真诚而毫不掩饰地说:“你真好看!”他呛住似的咳嗽两声。阳光俊朗的脸扫过一丝羞怯,但很快调整到一种正常的,甚至极其自信的状态,说:“现在才发现!”他往前迈一大步,然后转过来,面向我,一边倒退一边饶有兴趣地问:“你说说,我哪儿好看?”我在脑子里搜寻能想到的夸赞男生好看的词,英俊潇洒,卓尔不群,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但我觉得这些都不是在说他。“需要想这么久吗?”他催问。好看就是好看,非要说得那么具体,一时间真的想不出来,为难死我了。我走到他跟前,他高得只能让我仰望,好在他低下头,在我斜视45度角的地方和他的眼睛相遇。我看见里面那个小小的我,脑子一转,顿时有了答案。我踮起脚尖,在离他眼睛特别近的地方说:“你的眼睛好看,因为你的眼里有我。”林浩哥顿时像喝醉酒的人,满脸通红,还傻站着不动。我咯咯笑起来,摇晃着脑袋,得意地说:“怎么啦,不好意思啦?瞧我聪明吧,夸你,也夸了我自己。”他说:“是,你最聪明!”这是反话,但我不管这些,反话正着听,也是很入耳的!从南溪镇到梧桐大院的那条土路在半年前变成了四米宽的水泥路,路修好了,路上的各种车便多了起来,那些远离道路的住户人家纷纷把房子盖到路边,再修一块地坝与道路相连,人车出入十分方便。穿过曲曲折折的田埂,我们就来到了水泥公路。我和林浩哥又说又笑,又打又闹地走着。迎面骑来两辆自行车,是雷雷和毛豆。雷雷说:“林浩哥,小暄,你们怎么这么慢,我们等半天不见人影,只好出来接你们。”毛豆也说:“对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们快急死了。”于是,雷雷载毛豆,林浩哥载我,我们赶回梧桐大院。林浩哥跟雷雷骑得很快,尤其当我们爬完一个上坡,再往下骑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我紧紧抱住林浩哥,半个身子都贴着他的后背。他们兴奋地高呼“哟呵”,伴随自行车的铃铛声,像一只鹰那样俯冲到平路。我们很快就到了李家坡的垭口,翻过垭口,就是梧桐大院了。我们决定,爬完李家坡再回去。他们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穿过一条乡间小路和田埂,来到坡底,然向慢慢向上爬。道路两旁的地里种满了油菜和胡豆,油菜花还不到开花的季节,远看是绿油油一片。胡豆的花朵外围紫色,中间黑色,像蝴蝶,又像兰花,怪不得成熟后的果实叫兰花豆。爬到半山腰,我气喘吁吁。林浩哥他们遥遥领先,看那架势,他们准备卯足劲儿,一口气登顶。我不行,我必须坐下来休息会儿。林浩哥原路返回。“累啦?”他问。“你们太厉害了,我追不上。”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伸出手,说:“走吧,我拉着你。”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抓住他的手,继续爬。雷雷和毛豆已经站在坡顶了,他们脱掉外套,拿在手里像旗帜那样摇来挥去,大声叫我们:“林浩哥,小暄,快点!”最后坡度近乎直上直下的那几米,林浩哥从后面托着我,与其说爬上去,倒不如说被他推上去的。坡顶是大片茂密枯黄的杂草,深及小腿。我顾不得形象,就地躺在草丛里。,!雷雷和毛豆嘻嘻笑我。“小暄,好久不在梧桐大院,体力下降啦。”他们说。我不反驳。头顶蔚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真是太舒服了。他们三个并排坐着,缓过来之后,我也加入进去。左前方,南溪镇依然静静依偎在大地的怀抱,不管过去多少年,它安静的底色始终不曾改变。右前方,远在天边的地方,是白峰山。越过它,仿佛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毛豆跟我怀有同样的期待,他指着白峰山问我们:“你们说,山的那边,跟我们这里一样吗?”我跟雷雷对望着摇头。从小到大,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林浩哥肯定知道,他去过很多地方。”雷雷说。我们齐刷刷注视林浩哥,他的脸上写着答案,写着未知世界的模样。可是,他的答案令人大跌眼镜。他说:“山的那边是更大的山,无穷无尽、连绵不绝的山。”噢!我们的梦想,希望,对未来的美好想象,被他浇得七零八落。看见我们那失望的样子,林浩哥嗤嗤地笑起来。他捡起一个石子,向远方用力一扔,好像这个石子能像鸟那样长出翅膀,飞过白峰山。“山的那边是精彩的明天,总有一天我们会到达的精彩的明天!”他大声说。我们拍着手欢呼道:“啊——明天你好,未来你好!”雷雷喊:“我希望有一个自己的汽车修理厂。”毛豆喊:“我希望考上柔安中学。”轮到我的时候,我迟疑了,因为那是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梦想。能实现的叫梦想,我这个,只能算痴心妄想。“你怎么不喊呢?”雷雷问。“我……我没有梦想!”我说。“怎么可能?”雷雷戳穿道:“刚才喊明天你好,未来你好的时候,你的声音最大。”“是不是你不好意思说啊?”毛豆问。我看了一眼林浩哥,对他们说:“真的没有!”:()梧桐林李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