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在秦桧死后纷纷上书议事,希望给岳飞平冤昭雪,但皇上却直接出面,把一切都挡了回去。他本人的第一句原话是——“和金人讲和是我的本意,秦桧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让他去做的。”第二句是——“从今以后,凡随便议论边境战事的,都处以重刑。”他帮秦桧开脱,又严令再谈边境之事,能得到重用的也是投降派的官员。整个朝廷如同被捂住口的茶壶,所有的气与沸腾全都被闷住了。郭棣虽说在扬州守了三十年,对这些前尘旧事也清清楚楚。他只能说尽自己的力,保护好边疆的种种,对皇上的装聋作哑也无可奈何。“如今又出什么乱子了?”“什么乱子?”孙道夫心里只觉得荒诞又凄凉,望着他缓缓道:“还不是因为金人?”早在两年前,金主完颜亮就派遣了左丞相等人去了汴京,开始修筑宫室,大有南下之意。当时的国子司业黄忠出使金国,回来以后立刻上书,认为金国打算以汴京为据点,准备南下侵宋了。一旦金主入驻汴京,那么金兵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抵达宋境,这绝对不是能忽略的小事情。这事郭棣也听说过,只是碍于两地交流不便,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皇上怎么说?”“皇上?”孙道夫冷笑道:“汤丞相出来挡了,说这是危言耸听,不足为惧。”宰相的意思,不就是皇上的意思么?“还没完,去年在下作为礼部侍郎,再次出使金国,见到了那完颜亮。”“你见到他了?”郭棣惊讶道:“如何?”“如何?”孙道夫站了起来,冷声道:“跟孙子似的被羞辱了一通!”当时那完颜亮直接狰狞了神色,在众人面前对他孙道夫以上国的姿态逼问了一番!如此夷狄,竟是铁了心的要做上国!完颜亮是直接逼问他,说宋朝的皇帝到底想不想再做臣了?他问为何边境有人招兵买马,修建城池。他问为何叛逃至宋境的金国人从未被遣返,再无音讯!郭棣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神色大骇。孙道夫根本不想停下来喘口气,只寒声道:“回了杭州之后,在下自然是立刻禀告圣山。”“圣上说,”他竟又露出怆然的笑容来:“圣上说……”“我们对金朝有求必应,他们有什么借口可以再犯呢?”郭棣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缓缓拍了拍他的肩。孙道夫是在绍兴二十九年五月被贬的。他知道皇帝无意守国,却也忍不住再三劝诫他对金国加强防备,最后皇帝被他搞烦了,直接把他贬了出去。孙道夫虽然被贬去了别的地方,但现在人心惶惶,哪怕自己拖延再三也无人关心。他借着要收拾行李、身体多病等由头留在杭州,又从老友那探听到了许多事情。由于上书的人实在太多,皇上安排王伦六月出使金国,去看看情况如何。王伦倒也清楚圣上想听什么,回来以后只拱手道:“金国如今和平安定,全无南侵之意。”皇上这回彻底安心了,他生怕轻举妄动惹恼了金人,还为自己从前的笃定庆幸不已。可完颜亮是什么人?他是弑君上位的逆臣,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忠义仁德之心!两个人相坐叹息,都有种沦落颓废的感觉。“这临国,是从哪里来的?”孙道夫皱眉道:“你真的不打算把扬州城夺回来了?”“未必能夺回来。”郭棣皱眉道:“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的兵力……这些人好像真的会腾云驾雾。”“你不会在骗我吧。”孙道夫沦落到如此境地,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如果按照原计划,去别的地方继续做官,本来还可以再苟活些时日。可现在,他因扬州沦陷而临时改了线路,没有去绵州继续做官,这事一旦被人发现,恐怕就会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扬州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国家占了,他又如何能放心地回绵州!“你先留下来,跟我出去看看?”郭棣枯坐许久,缓缓起身道:“乱世之中变故太多,你我皆身不由己。”孙道夫愣了下,缓缓点了点头。扬州城少了一半的人,但街市上仍旧热闹繁华。与杭州不同的是,路上多了许多年轻的女子,而且混杂着一些穿着奇怪的临国人。现在是冬日,可他们并不披厚实的长袍,反而看起来轻便自如。衣服的料子也光滑又奇异,仿佛并不是锦缎织成。两个老头在街道上缓缓走了一会儿,郭棣只慢慢给他解释那些车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路灯不再用续油,以及南城区在半个月之间就建了多少楼房,如今流民全都已经安置了进去,还可以领活拿钱。一路上孙道夫都颇为惊异,看什么都觉得一头雾水,还没等他搞明白这车是如何无马而行的,远处突然传来了两声喇叭的鸣响。“那个就是我说的铁皮怪物,”郭棣示意他往旁边站点,两人目送着这辆车往衙门的方向开过去,只在路边低声继续交谈。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孙先生带去参政院里。郭棣本身已经和孙道夫说清了自己的打算,在扬州城观望情况——如果他们要打金朝,自然可以帮忙一二,如果他们要对朝廷不利,自己这边也能赶快放出消息,给杭州那边递话。可孙道夫毕竟是个心气高傲的文人,他真怕这犟牛坏了自己的计划。还没等郭棣想好到底怎么办,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原来那车是去参政院通风报信,紧接着南城闸口放了人过来。看那车辇和马匹身上的鞍饰,竟然是杭州礼部那边的人。“难道是王伦那混账?!”孙道夫脸色一变,意欲跟上那疾驰而去的马车。“你别轻举妄动!”郭棣低喝一声道:“孙太冲,你现在应该已经到绵州任官了,是想让王伦把你捉回去治罪吗!”孙道夫的脸上露出不甘的神情,挣扎道:“可他们明显是朝廷派来的外使,我不放心——”“我去,你先回我的府上等着!”柳恣这边,还在跟孙赐他们研究宋朝的赋役和税收制度。占下这个城,可不是多简单的事情。土地制度要改、税收要改,还有学校的教育如何设定,两个城市之间什么时候开放互通……孙赐虽然也是华文系出身,这时候看着这些没有标点符号的古书也颇有些晕。忙碌之际,闸口那边的人用传呼机发来消息,说是有宋国的使臣到了。……然而他们这边压根就没有外交部啊。柳恣想了想,一边给钱凡吴恭打了个电话,不敢麻烦年事已高的龙老爷子,一边吩咐南闸口的士兵把他们领过来。钱局和吴局很快就到了,而使臣也在同一时间赶来。来者正是王伦。他下马车的时候,瞥了眼衙门口悬着的‘参政院’三个大字,眉头跟着一动。宋朝出名的王伦有三个人,一是北宋时期起义的首领,二是南宋初期的老臣,三就是他,跟那高宗说金国是和平之国的佞臣。柳恣出门迎接时,一眼就瞥见了他嘴上的两撇八字胡,正欲说句什么,一扭头瞥见郭棣匆匆的赶来了。王伦一路过来,虽然看见难民却不见死伤,一见这郭棣也全须全尾的活着,心里也纳闷不已。当时扬州沦陷,有几个小官骑马赶回杭州,把他们操纵天火、唤龙呼雨的神通全都复述了一遍,听得皇上都为之震惊。可一听说扬州除了城墙被炸之外,无人死伤,满朝文武也是震惊不已。赵构虽然听说扬州被占,颇有些不知所措,问题在于这占扬州的临国一不屠戮民生,二不跟宋国要纳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