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都给您领来了,全在这儿了……”小皇叔正要转身向他介绍我们领来的马,那人不似之前,却对我们热情起来:“请进营帐里喝两杯酒暖暖身子吧。”小皇叔笑道:“多谢,多谢,走这么远的路确实有点冷了……”小皇叔笑得更谄媚:“但是那个……就是……”那人从腰里抽出几张银票,风把它们吹到小皇叔的脸上:“拿好了。”小皇叔仍是笑着的,拿着银票,借着月光慢慢的清点,翻来覆去的算了好几遍,最后才好好的收进怀里去。那人抱着手,看笑话一般看着小皇叔点钱:“有人请你们喝酒,还不快走?”小皇叔连应了两声,然后拉着我一起走进那营帐去。方才那人在我们面前威风得很,没想到连那营帐都进不去。我与小皇叔走进去,也没看清上首坐着的究竟是谁,弯腰便拜,一揖到地。上首坐了两个人,一个人身披甲胄,是位汉人将军,看起来还是个不小的官儿。我只觉得有些眼熟,但我想我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我,就算他在哪儿见过小皇叔,这时也看不出来,小皇叔来时特意打扮过了;另一人是十足的匈奴打扮,能端端正正的坐在这里,也算是他的本事了。甲胄将军给我们赐座,不过还没等我坐好,他一开口便问我:“年轻人是哪儿人?怎么在北疆这苦寒之地跑生意?”小皇叔站起来,站在我面前,替我挡住他的目光:“我们是燕都的,从前在……”那将军向我挑眉:“我问他。”好么,这下是逃不过了。我按着小皇叔的肩,让他坐下,又朝将军打揖,如少年人一般青涩的笑道:“我是燕都人,父母早亡,从前跟着叔父在燕都与北疆之间跑生意。近来我到了年纪,要定亲娶媳妇儿,就想……就想在北疆碰碰运气,没想到第一回就碰见了单大生意。”“嗯。”他点头,也就不再说话。我和小皇叔专心饮酒吃肉,还真像是两个贪财的商人的那个样子。将军也举起青铜酒爵,透过酒器眯着眼睛看我。我根本不记得我见过他,所以我也不在乎。倒是小皇叔,他虽然不理朝政,但是认识他的官员总还有些。虽说他打扮过了,若是真被人认出来了,那我们叔侄也就折在这儿了。我要死也得死在燕都,让老周用他的马一路拉着我,赶紧回燕都去,说不定还赶得及让宋清平见我最后一面。那将军忽然唤道:“殿下!”我一激灵,差点就答应他了。毕竟旁人都喊了我十来年的殿下了。将军又自顾自的道:“我看你长得真像一个人。”我没理他,只是低着头等他说话,于是他又说:“像沈风浓,像太子殿下,你知道吗?你在燕都,他们春秋出去打猎,你看过没有?”我顺着他的话:“看过,太子殿下英姿飒爽,是贵人模样,天人之姿。我哪里敢与太子殿下相比?”他大概是怀疑上我了,又道:“会不会弹琴?唱首歌来助助兴如何?”“不敢在将军面前献丑,我弹得不好。”弹琴这东西,宋丞相教过我一阵子,宋清平也教过我,但我那双只能摆弄木头的爪子确实弹不好。不过在民间传说里我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毕竟我是个神童,他大概是想看看我弹琴弹得有没有天人之姿,好看我是不是太子殿下。“弹一首《诉青天》。”他说完这话就不理我了,转过头去默默饮酒。我有时怀疑我们整个国家的礼乐极其落后,只有《诉青天》这一首曲子。都这么久了,宫宴的时候唱这个,祈福的时候唱这个,好容易出现一个南边的小船娘,还给我唱这个,不仅让我听,现在还让我唱,翻来覆去嚼不烂似的唱。有人搬了一把琴上来,摆好了请我,我没办法,只好勉强上场。我既弹得不好,大概他也认不出我是谁。我是随手瞎弹,《诉青天》这首曲子我也记得不熟,能听出来一个调调来就不错了。果然,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匈奴人都皱起了眉头,那将军倒是还没什么反应,仿佛还有些沉醉。或许今儿个我是遇见知音了。我一边弹,一边悄悄瞥他两眼。这时候我想起来,我和小皇叔其实是见过他的,而且我见他见过几次。我怎么能忘记他?我有些恼我自己。景嘉十四年的年末,小皇叔请我们到他府上去吃橘子,去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身披甲胄骑在马上,慢慢的从我们身边走过去,那个人就是他。我们回宫时,又遇见了他一次,那时候他没骑马,牵着马匹从宫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