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们都上了船,几只大船张起了帆。江州和余杭水系贯通,行船要比陆地快得多了,几日便到。陆老夫人说“随时来”也不是虚的。
温蕙极目远眺,目送帆船离去。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前面陆夫人的身上。
陆夫人身形毫无变化,肩膀也从未松弛。但温蕙在这一刻就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那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原来竟这么明显吗?温蕙吃惊。
陆夫人如此端持,还如此清晰呢。再想想她自己拍胸口、长吐气、松肩膀……怨不得陆夫人要提醒她,不要让别人察觉出来呢。温蕙想着,以后可得注意些。
但温蕙其实忽略了一点——以温夫人的端持,便是亲密如她的丈夫陆正,就在身边,亦不能发现妻子正“松了一口气”。实是温蕙自小习武,对人的气息比旁人更敏感一些。
陆夫人是她的婆婆,她下意识地时时刻刻都关注她。陆夫人此时的状态,正接近于“自战场下来,才卸甲”,于温蕙,感受得便比平时、比别人更清晰些。
亲戚们一走,陆府一下子就显出来清静了。
陆睿道:“明日里我也要回书院读书了。”三白书院在江州城郊,陆睿要早起出城,傍晚回城。
只江州城也没有多大,跟温蕙描述了一下,温蕙估量着,差不多也就是从一个百户所到另一个百户所一半的距离,可能都还不到。
陆睿道:“明天起,你便一个人陪伴母亲了,你可行?”
温蕙小胸脯一挺:“当然行!我这两天,都跟着母亲和乔妈妈处理家事呢!”
陆睿好笑:“瞧把你厉害得!”
他眉眼舒展,道:“那就把母亲托给你了。”
温蕙胸中如荡层云:“我尽力让母亲开心!”
陆睿又去上房陆夫人那里说:“明日儿子便要回书院读书了,温氏什么都不懂,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母亲尽管骂她。”
这些天连轴转,事务多且繁琐,好不容易都结束了,陆夫人给自己放半天假,执着棋子打个谱。闻听陆睿这话,她眼也不抬,冷笑道:“骂有什么用?该当天天给她立规矩,来了先在门外等一炷香的功夫,再进来伺候我用饭,一上午都站着听我教导家事才行。”
陆睿的嘴巴张了张。
陆夫人把棋子一丢,乜了他一眼:“当我是你祖母?”
陆睿摸摸鼻子,颇讪讪。老实下来,说了真话:“蕙娘还小,人也憨,没心机,反应不够机敏,说话也不太懂得婉转含蓄。还请母亲多宽容她。”
陆夫人冷哼一声,道:“我们婆媳的事,你少操心。自去上你的学去!”
陆睿深深一揖:“蕙娘就托给母亲了。”
陆夫人道:“快走。我见不得蠢人。”
陆睿灰溜溜走了。
乔妈妈一直绷着,待他走了,才扑哧一笑。
陆夫人颇看不起,道:“竟跟我玩这雕虫小技。”
乔妈妈叹道:“也是在老夫人面前惯了。”
老虔婆听不得陆夫人一丁点好话。陆睿小小年纪时便发现若在祖母面前隐露对母亲“不在意”或者“不满”的口吻,反而能让母亲能在祖母面前更轻松一些。
久而久之,无师自通了这等话术。
只陆夫人却不是老夫人,不吃这一套。
乔妈妈又掩口道:“还说人家憨,不机敏。”实觉得好笑。
陆夫人也纳闷:“温氏虽学问、见识上欠缺些,但并不愚笨。”她那儿子定是自视太高,竟觉得温氏不机敏。
她们两个哪知道,陆睿常把温蕙吻得晕晕乎乎,手脚都发软,哪里还机敏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