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风烛摇晃,然而在豫县的另一头,占据了城中飞花巷的半个巷子的康府内却一片寂静,高门大院却不见人影,只能在宅邸深处的偏房里窥见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若不是余士玮阻拦,这俩二货还要把蜡烛都吹灭才安心。
康日吉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福、余二人,三人听过沉默不已,互相看看对方后异口同声道:“这人没事吧?”
三个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这个姓易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真的是为了自己偷来的那点赋税?
倘若不是,那又是为了什么?
福必成道:“此人是个傻大款。”
康日吉道:“难道是因为粮食太多?”
余士玮思忖片刻:“我虽然觉得你们说得都不对,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三人之中,福必成是行伍出身,性格睚眦必报,在军营里杀了瞧不起他的校尉后当了逃兵,改名换姓,甚至自毁容貌,后结识当初的姜家主母,姜秉的续弦,也就是现在正在某个庄子里奄奄一息的李氏,凭借着自己的心狠手辣拿到了常庄农田的管理权,从刚开始的通缉犯摇身一变现在的福老爷,这人自卑又自大,宁愿相信姜琰是傻子也不愿意承认她会对自己不利,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康日吉曾是福必成手下的拉货郎,此人贪婪、爱占便宜,他以为世上所有人都是这样。
至于余士玮,他和二人都不一样,这人是正经读过几年书的,考上了秀才后又娶了个老婆,但在乡试目睹考生给考官送礼,举报无果反被人诬陷作弊,禁考十年,他老婆倒是不离不弃,但还没等他当官就死了,他觉得上天不公,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于是托人介绍认识了福必成,成了他的军师。
这人认为,唯有滔天的权利和无尽的财富才能得到世人的尊重。
三个人永远也不会想到姜琰一掷万两只为了给贫农们求一个公道。
三人商量好一会儿,福、康二人达成了共识,决定先把这一百亩地转让出去,本来就是瓜分来的,田契上写得都是各自妻女的名字,都转让给易见山也不会惹人怀疑,大不了就说是易见山强迫他们买卖的嘛,反正这盆脏水落不到他们头上,两个人计划都要做完了,余士玮才开口道:“我不同意。”
康日吉道:“余老弟为何不同意?”
余士玮道:“并没有明确的消息表明户部巡查的官员就一定会来青州,而且就算来了,为什么一定会查到我们头上?”
福必成道:“这……就怕万一他们来了……”
余士玮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就算他们要来,也会查到我们头上,我们就不能把账本上的内容改了抹去这一百亩的存在吗?”
康日吉道:“咱们不是已经改了嘛,只是看起来实在是太明显了,谁家‘是’中间那一横写这么长。”
听到这句话,余士玮冷静的脸上终有有了一丝裂纹:“所以我就说那种方法不可取!到底是哪个草包想出来的这种改账的方法的?自己看着不觉得荒谬吗?”
康日吉没说话,看了眼福必成,后者挠挠头:“呃,这个,这是我弟媳妇儿的侄儿改的,都是亲戚,我不好拒绝啊!”
余士玮最讨厌这些人情往来,一说到这儿就气得牙痒痒:“有那么多平账的方式为什么选这个,明明可以按我说得做的!”
福必成见他又犯病了,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嘴上还是劝道:“余兄莫急,现在平账也来不及了,不如就把这些田全部转手卖了算了,反正这易见山平常也不在青州,他老家在洵离太平,天高皇帝远的,他一走,钱不都是咱们的了?”
余士玮冷哼一声:“你们可别忘了,就算你们把这些田卖给那个叫易什么什么的玩意儿,田契上不还是写的我们三个人妻女的名字?你怎么把这些名字划去?就算你手眼通天让户房那些狗官把名字划去,这些田契上写谁的名字?莫不是抓个替罪羊来?”
这一番话可提醒了在场的所有人,福必成没读过书,想不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辩驳,只能羞耻地红着脸梗着脖子任凭余士玮嘲讽:“福兄,不是我说,平常收集那么多古籍名典,你也得记得看看啊,不然……”
余士玮像是喝多了一样,面颊坨红,摇摇晃晃地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这田也有我的一份,我宁愿自己被抓也不愿意把命交给那个素不相识的易小子手上,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便看也不看福、康二人一眼,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安静的内室只留福必成和康日吉二人,福必成等他走后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梨花木架子,上面各种各样精致小巧的瓷盏玉瓶从架子上滑落,叮叮咣咣的响声回荡在室内。
康日吉看了眼脚底下的翡翠九狮炉,心里一痛,那可是他托了不少人才拿到的掸国玉料,找了以前皇宫里的匠人雕刻而成的,竟然被福必成一下子踹碎了,他“哎呀”一声恼道:“福兄!你和那个书呆子较什么劲,他不就是这种人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
福必成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康日吉道:“书呆子……”
“不对,最后一句。”
“命比纸薄。”
“对,就是这句话,”他神情阴鸷,好像想到了什么,倏然桀桀笑了起来:“命比纸薄,哈哈哈,命比纸薄啊!”
康日吉一愣:“你是说……”
福必成道:“想来我也算是对得起他了,但各人有各命,自己福浅,别怪我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