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拾一拥抱银沥的双手不断颤抖着,这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到感到害怕的时刻。
“可是韩拾一……五万年前你和师父把我复活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以这种形式复活?”银沥其实比谁都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夜浮光炼出来的非人非神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具长着人脸的法器。
“银沥!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一直都是我喜欢的人……”韩拾一清楚他在想什么,很多时候他想要反驳或者强行压制银沥的时候,都不会喊银沥哥,而是直呼他的全名,“将军是你,住在葫芦里的魂体也是你,现在的你也是你,不管你以什么形式在我面前出现,那一直都是你啊!现在只要把你体内的长生渡迁移出来就好了,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完全自由,不用再受夜浮光的召令,银沥哥,夜浮光的死生往复阵……”韩拾一搂着银沥的肩,几乎是在乞求他,求他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韩拾一,我就是长生渡。”银沥抬头看他,又一滴血泪从眼角溢出,他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仿佛在说,我何尝不想按照你说的做,可是,一旦走进那死生往复阵中,再次走出来的人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他了……
“你……你说什么?”韩拾一颤抖着手给他擦去了眼角的血泪,难以接受一直劝银沥去送死的竟然是自己:“银沥哥……夜浮光欺骗我?他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必解释,是师父的话和你过去的记忆误导了你。”银沥淡然笑道,“总之,死生往复阵对我没有任何作用,我也不想再次走进那个阵法之中。”
银沥的话还没说完,韩拾一便抬起手,往夜浮光所在的方向做了个手诀,随后一到银白色的亮光从他袖边飞出,光轨笔直得没有任何转弯的余地,眨眼间,锋利的光芒掠过了夜浮光的颈脖,直接带出了一道血痕。
银沥没有看错,师父没有躲,是韩拾一给他留了余地。
“夜浮光!”韩拾一转向他怒吼道:“你不是说死神往复阵可以让银沥哥自由吗?你恢复我的记忆,又把阵法传授给我,你故意设计了那么多,竟然是为了骗我?”韩拾一无法原谅差点亲手送银沥离开的自己,更无法原谅一次次欺骗自己的夜浮光。
“为什么?”韩拾一问他。
“是啊,为什么。”银沥也不懂他的师父,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夜浮光。
不远处的火焰阵法中,夜浮光一身白衣不沾风雪,他静静伫立在阵心,看向满是困惑的两人。
为什么?
夜浮光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不久前,他在韩拾一身上窥见了银沥的未来,虽然只是一些短暂得一闪而过的光景,但夜浮光看见的是一个自由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银沥。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他从小就受自己教导,知道如何当好一尊神,口硬心软的银沥,永远把自己放在后面,而把其他人放在第一位。
这是银沥的本性,就算他与长生渡已经合而为一,他的本性始终在占据高地,如果今日任由银沥冲动行事的话,或许他看见的关于银沥的未来也会随之改变。夜浮光不愿看到最坏的结果。
当师父的,反而在今日希望徒弟能够自私一点,不要总是冲在最前面。
然而夜浮光清楚,命墙倾塌,必须要让真正的长生渡释放出来才能补救,但释放长生渡也就意味着银沥的肉身和魂识会被冲毁,这太冒险了,于是夜浮光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死生往复阵,和五万年前一样,将银沥现有的魂识抽离肉身,储存在死神往复阵法中,待长生渡完全释放出来后,并蒂扶桑会重新变回一颗种子,回到世间,到时夜浮光便可以逆转银沥的生死,重新复活他,就像五万年前一样。
可是这种办法有一个无法避免的缺憾——从死生往复阵走出来的人,会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银沥会和五万年前一样,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开始成长。
一直成长到他上一次死去的年龄。
而死生往复阵损耗法力完全没有上限,夜浮光确实需要韩拾一来为他作鼎。但他担心如果直接将阵法的缺点告诉韩拾一,对方拒绝与他合作的可能性极大——毕竟没有谁想亲眼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将自己忘却。
所以夜浮光在韩拾一面前,巧妙地换了一个说法。
然而很不巧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亲自教出来的徒弟,银沥早就看穿这一切。
夜浮光想要拼尽全力再为银沥铺一条活路,但银沥却不想走了。
“师父可曾想过,徒弟也有主宰自己人生的权利?”银沥问他。
“银沥,为师从未想过要害你。”夜浮光苍白无力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是能让你活着的最好办法。”
“可我不想这样活着!一具没有情感的万能工具,一个必须忘情才能维系三界平衡的法器,就算再活千万年,我都不会开心的……”
“可你明知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你也要走吗?”夜浮光问他,他眼中倒映着火光中的银沥,银沥的眼神决绝,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师父,路不都是走了才有吗?只要还能往前走,那就不是绝路。”银沥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师父和韩拾一,还是在说服自己。
夜浮光没再多言,只是问他:“你想好了?”
“嗯,师父,我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夜浮光问得无比郑重,但他的徒弟却回答得举重若轻。他了解他的徒弟,越是艰难重大的决定,他便越要装作一副轻而易举的模样,一来他争强好胜,二来……他不想让他在乎的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