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雕塑般静默了良久,才缓缓来到周长明床边坐下。榻上那人依旧睡得极不安稳,蝶翼般纤长的眼睫颤抖着,仿佛正在忍耐极大的痛苦。蔺楚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忽然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修洁指尖沿着下颌线一路描摹,最后停留在脆弱的咽喉处。倘若微微发力,就能立刻夺去眼前这个人的生命。百年的纠葛,几乎已经将自己的心力耗尽。最终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又如何,到头来,他依旧被欺骗得彻彻底底。如今的局面已然陷于死地。倘若自己诘问于他,以周长明的性子,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会远远逃开。但若是佯装什么也不曾发生,恐怕肆虐不休的心魔在天劫来临前,就能将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假如就此杀死他,再自戕,是否一切就能回到正轨?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浸没在猩红的水雾里,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震耳欲聋。杀戮的疯狂和冲动奔涌如潮,几乎将理智的堤坝冲垮。而就在此刻,周长明却忽然呜咽了一声。晶莹的泪滴不断从眼角滑落,他抽泣着,吐出破碎的字眼:“爸爸……不,不要……”柔软如同被拔去利爪的小猫儿一样的声线,陡然拉回了蔺楚疏濒临痴狂的思绪。是啊,他怎会忘了,眼前这个人脆弱如斯。是他耗去七成精血,才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纵然杨峤和秦沧砚是因为夺舍,才与自己产生羁绊。可他们之间存在过的亲情和眷恋,却是不可磨灭的。蔺楚疏的视线仔细描摹着周长明的五官轮廓。然后停留在他耳垂的红痣上。这颗痣,是他们相认的契机。可夺舍之人,理当不会在宿主身上留下痕迹。以取代宿主的人生为目的的他们,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过往周长明所扮演的每一个人,都可谓特质鲜明,毫无破绽。但为何独独忽略了这粒痣?心念微动,他指尖燃起灵力,轻轻点上了那处朱红。异变就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发生。密密匝匝的红色电光以这颗痣为中心蔓延开来,强劲的力量转瞬间直刺经脉,将蔺楚疏的灵力倒逼而回。胸口犹如被重锤凶猛击中,他喉头腥甜,猝然喷出一口鲜血。这究竟是……?蔺楚疏心底一惊。倘若方才他用于试探的灵力更多一些,眼下只怕已经受了重伤。周长明耳垂处这粒红痣所释放出的气息,甚至比他以往遭遇过的任何一头混沌异兽还要强大。而且这股灵力凶悍陌生,似乎在三界之中,从未出现过。到底是谁为周长明种下了这股神秘的力量,而那个人究竟有何目的?他眼底的疑惑与焦灼越来越深。……梦境黑沉,神思混沌。等到周长明再次清醒过来,天光已经大亮。关于昨夜发生的一切,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的床榻,却碰得一手意料之外的冰凉。周长明心底微微一沉。为何今日蔺楚疏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等着他?那人修为极高,世间鲜有敌手,理当不会有什么能威胁到他。至于朝露试繁杂的事务,也已经分配给了其他弟子,他根本不必亲自上阵操劳。难不成……是在生自己的气?回忆骤然清晰,他猝不及防回想起自己在栖愿池中看到的另一张脸,心底暗叫不好,吓得直接弹坐起来。栖愿池中的画面旁人压根看不见,可惜这一事实周长明并不知道。因此他这时满心都是秘密被撞破的尴尬和无措。虽然看清那张脸不久自己就失去了意识,但他能肯定,水池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弟周长晔。和自己长相相似,又是心中执念,倘若不好好给蔺楚疏捋个说法,他定然不会相信自己。这可怎么办呢……周长明愁苦不堪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或许是刚才起身动作太大,这时他只觉得耳后和颈下都有些疼痛。他对着铜镜检查了一番,除了昨夜云雨留下的细碎痕迹,倒也没察觉什么其他的异常。习惯了那个人在身边,只是一个早晨的分别,就足够让他感受到淡淡的孤独。周长明叹了口气,起身来到桌前。好在……蔺楚疏日常为他准备的早膳还在。热气腾腾的红豆羹配上酥脆可口的海棠糕,倒也足够慰藉空荡荡的心和胃。简单用过早餐,他穿戴齐整出了墨刑司。刚下山头,便迎上了一张青春明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