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叫做想象障碍,闭起眼睛无法在脑海中浮现具体的形象,眼不盲心盲。
五年前,在巷子里的垃圾桶旁边发现金友媛的时候,她已经是浑身赤。裸的了,头发黏在脸上。
昨夜一场大雨,冲得什么都不剩,小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睁都睁不开,林杳站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长了刺一样疼,她努力开口,想说对不起,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时候金星鑫死死咬着牙,脱下外套把妹妹包住,抱了回去,林杳看见金友媛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瞳孔涣散着,一点神采都没有。
林杳看着她,眼睛开始发潮。
她想起金友媛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会牵她的手,小孩子个子只到她的腰部,用肉肉的脸蹭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和金星鑫身后,用模糊又稚嫩的声音叫她“林杳姐姐”,追不上的时候就会委屈地哭,林杳和金星鑫就笑着回去找她。
巷深处一片水洼,混沌的水坑反射出黑云沉沉的天,砖瓦的缝隙里挤满了绿色的苔,林杳的指甲嵌入掌心,渗出了血。
后来叶傅文敷衍地问金友媛记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金友媛沉默着,金母怕她难过,就抱住女儿的头:“她描述不出来,印象太模糊了,那时候又是雨夜。”
气氛沉寂下来,还是无法有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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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傅文正想摆摆手让她们回去,又听见金友媛沉静地开口:
“但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能把他认出来。”
林杳看见她的眼泪掉下来,她有些不忍心地低了头,金母把金友媛抱得更紧。
终于,在五年后,这件案子能重新被翻出来查了,能让这个案子被压五年,叶傅文也算有本事,就是不知道究竟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权力。
从警局回去的时候,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林杳去便利店买了把伞,果然在半路上落了雨,她撑了伞,裤脚还是被沾湿。
她坐在房间的地毯上看了会儿电视,林杳只爱看法治频道,哪个村里又发生了谋杀案,河上浮起女尸;抑或是结婚多年被家暴,最后却只能找社区调解。
林杳闭了闭眼,呼吸间嗅到沉重的水汽味,混沌的大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句话:
“暴力流向女性,女性承受暴力,成为受害者。”
男人比拼肌肉,女人比谁更瘦,这是诞生于男性审美条件下的社会,所以女性总是手无缚鸡之力,逐渐向“小白花”的人设靠近。
林杳在这个时候会想起很多人,想起躲在会所隔间里奋笔疾书想考大学改变人生的王姐,想起为了让自己走出阴影而努力与外界接触的金友媛、奋力逃离重男轻女家庭的白柠……还想起了很多人。
总还是有人不一样的,总有人是真的为了自己而活。
兴许是雨天的氛围太让人昏沉,空气中大半都是水汽,氧气也被压缩,呼吸变得闷,轻微缺氧的状态下就特别容易困。
林杳在眼皮落下的那一秒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下一秒就靠在床边睡着了,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继续播报案件进展,林杳轻轻吐着气,呼吸变得均匀且沉重。
梦境回到了雨天,林杳看见金星鑫耳朵上挂着口罩正准备出去,她扯住他,问:“你干什么去?”
金友媛还在房间里睡午觉,林杳在帮忙检查她的作业,手上的纸页变得无比潮湿,梦境里的金星鑫笑得还和以前一样,和坐在自行车上回头冲她招手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我出去一趟。”金星鑫罕见地停顿了一下,又假装一切正常,“马上就回来了,你要是累了可以跟我妹妹躺在一起睡一会儿。”
林杳的手松开,看着他关上门离开。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杳也是后来才知道,金星鑫那天是揣着一把刀出去的。
金友媛出事以后他再也没去过学校,在家窝了一两年,也经常出去,很晚才回来,却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死在找到金友媛的那个巷子,林杳估计他肯定知道了什么,可他又什么都没说,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酒阑巷——林杳人生中头两次去那条巷子,见到过两幕足以烙印一生的画面。
警方围了警戒线,她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那一天是暴雨,垃圾桶里灌了半桶水,水花扑棱开,溅到林杳胳膊上,激得人浑身打起了寒颤。
她看见地上那人苍白的手指旁边是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手腕上是她串的多宝串,保平安的,只是珠子泡在了血水里。
林杳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却一个又一个地失去了他们。
她的眼睛睁得发涩,眼泪很烫,和冰凉的雨水混合掺杂在一起,落在巷子的地面上。
后来林杳很少说话,剪了短发,很多人都没想过,其实她以前也有抱着阿婆和妈妈的胳膊撒娇的时候,有故意跟金友媛一起捉弄金星鑫然后躲在角落里偷笑的时候。
后来的她只有学校告示栏上一次又一次的通报批评,因为她见不得有人被欺负,林杳知道,那些女生一定都是某个人的女儿,某个人的妹妹,某些老人的孙女,也会有珍惜她们的人,像以前被大家爱着的她一样。
女性总是受害者,她偏不,偏不做什么暴雨中的纯洁小白花,就不遵循白幼瘦的审美,就要有强健有力量的身体、有清醒理智的大脑,偏要长出一身刺,扎得那些人遍体鳞伤。
林杳趴在床边,两只胳膊把头埋起来,呼吸被困在小小的臂弯里,眼睛被梦境熏哭,沾湿了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