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珍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颈背,笑了笑,“你来这里,肯定有事,我不耽搁你,快去罢。”
淮闵深深看了明珍一眼,“保重。”
说完,转身重新往临时搭建的帐篷而去。
身后,明珍望着淮闵的背影,坚毅的眼里有温润的水光。
一夜之间,他们都被迫长大,每一个曾经毫无重压的肩膀上,都担负起了沉重的责任。而这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年的男人,或者很早以前,就已然背负起了使命。
明珍不能阻挡他的步伐,只能在他身后轻轻低喃:“保重,淮闵,保重……”
国破城倾(7)
外公的身体,在家人悉心的照顾之下,渐渐有了起色,十月的时候,已经能下地拄拐杖在屋子里慢慢走动。
柳氏一门十分高兴,在最动荡的一个中秋节,找出仅有的一点点面粉数个鸡蛋,和了面粉,找出旧年的桂花蜜糖和一些豆沙,自家做了月饼,也算是苦中作乐。
柳直感慨万千,想他们柳家,从光绪年的落魄书生开始,一路走来,于徽州发迹,兴盛一时,如今家国破碎,便又倾颓。大抵,这便是万物因循,周而复始,兴盛衰落罢。
柳直心中仿佛已接受了国破城倾家颓的事实,直到次子同孙子一同走进来的一刻。
柳青云向来虽未必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镇定自若,也到底在商场历练得久了,很有一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可是这一晚,柳青云走进门时,脸色铁青,目光如沉沉燃烧着的火焰,双唇紧抿着,一言不发。承冼在一旁,也是有口难言的模样。
柳直因身体大不如前,已不大管事,惟每日晚饭时候,都要与柳青云承冼闲叙片刻,了解一下外头的形势。
家里人再怎么瞒,工厂店面被炸,也瞒不过一世阅历的柳直,他知道了,最终也只是长喟一声,并不多说什么。国难当头,先保家卫国,才能复谈振兴。
柳直只看儿子脸色,已经知道他们所知,决不是什么好消息,恐怕有心瞒他,便微微一笑,拈起一块自家做的月饼,一掰为二,一半递到儿子手里,一半递给孙子。
“来,吃吃看,这是自家做的,你们母亲祖母也多年不做这些东西了,也不知手艺生疏了没有,卖像倒是好的。”柳直又掰开两只月饼,分做几份,示意妻女媳妇尝一尝,自己也拿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
“唔——味道甚佳。”柳直点了点头。这已算是危难时候,一家人极大的享受了。
吃过月饼,小外婆舒氏给了明珍一个油纸包,交代明珍放在包里。
“明朝去医院的时候,给大家带去,眼下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不过是应个景儿罢了。”舒氏拿手抿了抿明珍的鬓角,眼睛里有一点点水光。
这孩子,原本都要做新妇,嫁了的。可是如今,明珍自己退了婚,勖家去国,这一耽搁,这孩子就给耽误了啊。
“谢谢小外婆。”明珍接过了油纸包,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帆布挎包里去。
“傻囡,谢什么谢?”舒氏搂了搂明珍,“走,陪小外婆给外公送茶去。”
“是,小外婆。”
两祖孙烧了滚开的水,沏了三杯茉莉花茶送到书房里。
柳家的房子在日军的轰炸下侥幸留存,只是楼上房间的窗户所有玻璃都震得粉碎,如今一家人都搬到楼下来,住在原本用以储物用的左翼几间房里,彼此离得近,可以相互照应,万一发生什么变故,也好逃生。地窖就成了防空洞,里头储藏一些食物和水,以备不时之需。
右翼的偏厅,便暂时充做了书房,楼上书房里的书,能搬能抢救的,都搬了下来。男人们有大小事务,都在那里讨论。
明珠和小外婆把茶水端过去时,柳直正与儿子女婿孙子看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