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予的近视度数不深,平时看纸质书籍时不会戴眼镜,但每晚处理电脑邮件时都会戴上。
楼远热衷于瘫倒在沙发上偷窥付之予,尤其乐于看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字。
但越撕越薄的日历将时间推进到六月份,期末月到了,楼远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学生身份,重拾教材,抱着自己的电脑开啃复习。
随川的夏天又闷又热,空气里闷着粘稠的水分,出去走一圈就能蒸出一身汗,楼远蜗在店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一边自习一边帮学生们修这修那,下午最热的时间段里顾客少,楼远从隔壁水果店称了半个西瓜回来,抱着瓜边挖边补网课。
挂在门口的小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楼远抬头见到是熟悉的身影,不由自主挑起笑来:“过来干什么?”
付之予拎着自己的电脑包,楼远看到包旁边挂着一只与其本人气质截然相反的扭扭小狗。
他闭嘴不答话,自顾自搬过椅子坐在楼远身边,把电脑拿出来准备学习。
桌子本也不大,坐下两个人难免要碰到胳膊,像高中时代把书本文具都堆在一起的同桌。
楼远也不在乎他避而不答,反正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他挖了一勺西瓜,递到付之予嘴边:“要是早知道你来,我就吃得规矩一点了。”
付之予低下头吃掉,去看楼远怀里的西瓜,最中间被挖掉,接着却没有顺着中间的瓜心向周围扩展,而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变成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
楼远解释道:“西瓜籽都是一排一排的,这样吃方便。”
见到付之予的疑惑表情,楼远抬手比划两下,试图解释清楚一个西瓜的构造,最终放弃:“挖着吃不明显,回头切一个完整的我给你演示演示,那种截面比较直观。”
探讨完高深的西瓜问题,他们终于回归漫长的复习大业,到了期末月,许多课业都堆叠在一起,ddl你挤我我挤你,一张便利贴写都写不下。
好在大三下学期的课程安排比前两年要轻松一些,毕竟到这时候许多同学在忙其他事情,但楼远实在不敢松懈,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如此兢兢业业。
他从前对期末考试的态度都是得过且过,吊车尾也无所谓,不挂科就好,反正他对奖学金助学金一类没有追求,总觉得成绩用处不大。
现在倒是好了,去找工作填写简历系统问成绩排院系百分之多少,楼远心虚地选了个“其他”,前几天在开放日和hr聊天时被问了一句,他终于不敢再划水,这狗屎绩点能提一点是一点吧。
好在有徐晨光同学在身边激励他,楼远每次看到对方在小组作业群里发消息都深感学无止境,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相同的课本,有人能雕出来断臂维纳斯,他只能雕出来泥点子。
付之予则不然,投入进学习或工作中时专注度高得惊人,如非有人主动搭话,他连余光也分不出去一点。
往常他都习惯独自坐在角落里自习,当日有课就去图书馆,没有课就在家里,很少有人像今天一样坐得这么近,挨在他身边一起。
不过对方是楼远的话,似乎并不会影响到他的专注,反倒令人安心。
等到付之予结束一个阶段的任务,侧头去看,才发现楼远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手里还松松握着笔,脑袋枕在另一条胳膊上,把头发压得刘海翘起来。
付之予帮他把手机上播放的课程关掉,轻轻摘下他的耳机,手指不经意划过耳垂,睡着的楼远似乎感到了一阵痒意,幅度很小地挪动一下。
付之予直觉他又要睡落枕了。
上一次楼远睡落枕还是在他们一起上水课的时候,那时付之予感叹楼远睡觉像松仁,唯一的区别是松仁不会落枕,没有想到几天后松仁就把脖子睡歪了。
小边牧歪着脑袋冷酷地趴在窝里,付之予在后面叫它,松仁理也不理,摇摇尾巴就算听到。
付之予收回视线,继续按亮电脑屏幕读文件,文档通篇是英文,是出差要见的几位行业大拿的项目资料,看得他眼睛发酸,读过几页后抬眼远眺放松,只觉得看着门口的路灯都曲里拐弯的。
桥西路的夏天很漂亮,郁郁葱葱的行道树撑起一片林荫,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漏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汇腾科技的门前立着小店业务单,夏风轻吹过,光斑在立牌上摇动,屋里是西瓜的清香,空调送出冷气,楼远在身边睡得安稳。
付之予单手撑着下巴,手指无意义地敲着键盘,他第一次在工作的过程中发呆,并且明知道自己在发呆的同时不愿意从这样的状态里抽离。
夏天对他来说向来意味着生活模式的切换,从学校里离开,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内适应全新的内容,无缝衔接的孤独生活,少有能够这样享受慢节奏平静日子的机会。
如果没有楼远,他现在该是一个人在图书馆里,迅速完成手中的工作后回家去,做一顿简单的、尽量不开灶的凉快饭,晚上出去遛遛狗,继续枯燥又千篇一律的生活。
——哦,如果没有楼远,他也不会认识松仁,不需要去遛狗。
在他原本的人生规划里,其实直到六十岁都没有养狗计划。
付之予漫无边际地想着。
他不愿意强迫自己继续投入工作文档里,只是突然觉得“发呆”似乎是一个非常契合眼下场景的元素。
烈日炎炎的夏日午后、空调西瓜落枕小狗,发呆。
听起来还适合再加一瓶冰可乐,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铝罐外壁凝结出水珠,“咔嚓”一声拉开拉环,凉爽气泡争先恐后地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