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已至琼华阁外,眯眼看大雪覆过琉璃瓦,神色冷寂。
内侍打起帘子,恭恭敬敬请他进去。传闻中那位垂帘听政的皇后坐于上首,容色令人不敢直视。
沈霜野缓步上前,拜过皇后。他统三境兵马,曾得皇帝特旨,入殿不必卸甲。但他素来规矩,觐见皇帝时从来只着官袍,如今在琼华阁中拜过皇后,腰间寒刀却犹带血气。
“侯爷不必多礼,”皇后端详他片刻,含笑道,“鹿野之战大获全胜,北境五年可安,侯爷当居首功。”
皇后态度温和,却没给他赐座。
沈霜野立于堂下,道:“圣人谬赞,这都是臣分内之事。”
“有功自然当赏,侯爷不必过谦。陛下还要赏犒三军,安抚伤亡将士,亡者当抚恤,功臣也要彪奖。”皇后淡淡道,威严顿显。
“臣谢过陛下与圣人天恩。”沈霜野道。
皇后这才赐座,要他不必拘礼:“冒雪行军,殊为不易,侯爷这一路奔波辛苦。听闻回京路上阿暮得你照料,我还要谢你。”
阿暮这名字有些耳熟,叫沈霜野心里一动,但皇后如此亲近的除了谢神筠也没有旁人了。
沈霜野扶刀去看,果然见到谢神筠坐在皇后下首。琼华阁中已足够明亮照彻,堂上女子端坐,却更有灼灼艳光。
谢神筠微微一笑,说:“圣人不知,路上驿站失火,全仰赖侯爷援手搭救。”
“郡主说笑了,”沈霜野道,“郡主有禁军相护,哪有臣施救之机,不过是救了救火,算不得什么大事。”
“侯爷不肯居功,我却不能忘恩负义,”谢神筠缓叹一声,口吻良善至极,“侯爷为救我伤了右手,不知如今可有好转?”
皇后皱眉:“伤在右手,可不是小事,太医怎么说?”
沈霜野笑笑,中规中矩地答:“本就是小伤,不碍事。多谢圣人关心,臣一切都好。”
“旧伤拖得久了,便易成痼疾,”谢神筠道,“侯爷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不过是被火燎了一下,倒算不上伤,”沈霜野同样意有所指,“更称不上痼疾,郡主的好意臣心领了。”
沈霜野领教过谢神筠的难缠,此刻他目光稍错,言语克制,将谢神筠试探间的锋芒尽数挡了回去。
谢神筠便不再开口。
皇后又温言几句勉励之语,忽而提起沈霜野胞妹的亲事:“我记得沈娘子的婚期是定在来年七月吧?”
沈霜野的胞妹沈芳弥刚及笄,常年居于长安,和兄长聚少离多,去年由皇帝赐婚,许给了崔家二公子。
婚期还是皇后亲自拟定的。
“定在了七月初三,圣人好记性。”沈霜野平静道。
“沈娘子也一定很惦记你,”皇后道,“你此次回长安,正巧可以多陪陪郡主。”
沈霜野垂眸称是。
见他始终应对沉着,皇后头上凤钗一点,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说:“你府上没个当家人,沈娘子的婚仪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我已令礼部操办,侯爷若有想法只管开口,吩咐礼部去办就是。”
“圣人思虑周全。”沈霜野克制地应了。
谢神筠默不作声地打量他,看那镇定从容都敛进天光下。
“如今北境安定,沈娘子的婚事也定下了,侯爷也该多为自己考虑,”皇后似是关切道,“前两日圣上才同我提起,说你身边至今没个知心人,侯爷这些年为大周攘外敌安社稷,也不能因此耽误了自己的大事。”
皇后笑了笑,道,“陛下说,你若是有喜欢的,便只管开口,他亲自为你指婚。”
沈霜野默了一瞬,不知怎地,目光便滑过座上的谢神筠。
长安的世家贵女多是及笄之后出阁,但谢神筠至今未曾定亲。她受皇后教导,八岁起就进了太极宫,日夜歇在明理堂,她的婚事,皇后不提,便无人敢猜测。
谢神筠含笑垂眸,看见腕边金莲攀上衣袖,她慢条斯理地折了折,抬眼时正对上沈霜野的目光。
沈霜野平静移开眼。他道:“臣要是有喜欢的,不必圣人提,自然会腆着脸求陛下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