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组静物,只有一个主体物——萨克斯。一个木箱垫在萨克斯下面,后面是叠起来的两个木箱,白色的衬布从箱子上垂下来,衬得本就金黄的萨克斯更加花里胡哨。这样的一张图,明摆着就是要他把萨克斯的细节一点点抠出来啊……墙上的音箱里传出上课铃。符钟舟很敬业,踩着点进了画室。他一进来,就对上后排某位同学幽怨的眼神。许隺的那双眼睛从画板后面露出来,恨不得用眼神跟他打架。符钟舟没理他,向众人说:“今晚我们先练一些不一样的,各位能来这个班,都是有些基础的。今天这张,我们先把之前学技巧抛开,重新画一张。”然后,他顿了顿,朝角落里的某处露出笑容。“……明天上课前交。”许隺气得不行,狠狠捏着手里刚刚削尖的4b铅笔。他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叫住在教室里巡逻的符钟舟。“老师。”符钟舟转过身,看见气得冒烟的许隺。“怎么了?”“我的这张,”他指了指那个细节多得离谱的萨克斯,咬牙切齿地说,“一个晚上,画、不、完。”符钟舟一挑眉,“就是要锻炼你的细节刻画能力呀,”他凑近了,藏在画板后面,用只有许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还记得你昨天的画,远看还凑合,近看……别人拿碳条往上糊都比你画得细致吧?”许隺不服气,“谁说一定要细致才是好的?有的人画画虽然没有细节,但是依然能成为大师级作品。”他被骂没有细节可以,但是不能侮辱他喜欢的小船太太!小船的画也是洒脱豪放的风格,依然非常好看,怎么到了这人嘴里就不行了?许隺气得有些上头,恨不得掏出手机给他看小船太太的传世大作。“哦?”符钟舟倒有些惊讶,“你说的没错,但是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在考学。以阅卷老师的标准,就算你学梵高也不一定拿得到高分。”整个教室里都是铅笔在粗糙纸面上的摩擦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符钟舟直起身来,懒得再跟他辩论。“快画吧,”他搬了条模特坐的透明躺椅,坐在储物柜之间的过道上,“别画不完来找我哭鼻子。”呵,还不知道谁更喜欢哭鼻子呢。许隺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忍着怒火开始画画。他画画从来不仔细起稿。当别人都在谨慎构图,确定物体位置的时候,他却大胆地往上面随意画圈,无论是铅笔还是炭笔,在他手里统统都是炭条。大概是受小船太太的影响,许隺就是喜欢这种松动整体的方式,细看什么都没有,整体一看很漂亮。等到符钟舟转了一圈,再回到他的画架前时,许隺已经用14b三笔把亮灰暗面概括了。“……萨克斯的型打准了?”符钟舟问。“我觉得挺准的。”许隺晃了晃手里的笔,点了点画面上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三个面,抬手就要用手指把排的线抹匀。符钟舟皱起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一时没控制力度,手上力道大了点。“卧槽!”许隺被他吓到了,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抽回手,尴尬地压低声音:“您有什么就说,动手干什么。”符钟舟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不急不慢地插回口袋里。“打型的时候打准点,你现在基本功都不扎实,就想学大师起型了?”“可是我已经画完这么多了,难不成你要我重新画?”许隺话里带着“你能怎么样”的挑衅,抬头却听见符钟舟“嗯”了一声。“嗯,改掉这个坏毛病,老老实实给我重画。”这个要求虽然苛刻,但是许隺知道,符钟舟说得确实有道理。于是他忍着要和这位助教打一架的冲动,用橡皮把原本画的全部擦掉。他虽然脾气差,但是还是很理智的,不至于蛮不讲理。但是画画的习惯一旦形成肌肉记忆,就很难改变。许隺老老实实地削了只4b铅笔,认真比了物体的长宽高,用正常人画画的步骤开始重画。十点,下课铃响起,有的人早就不想画了,哀嚎着撑了个懒腰,慢吞吞背上包离开。前排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还有人围着符钟舟在聊天。彭鹏见色忘友,跟在莫清华后面溜了出去。然而,许隺进行了一整晚的尝试,此时才刚刚画了一半。他揉了揉酸涩的手,向符钟舟那边看了一眼。符钟舟被一群学生围着闲聊,大概也没有注意到他。如果他现在从后门离开的话,应该不会被注意到。虽然这是个很好的逃跑时机,但是他看了一眼自己没画完的画,突然就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