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寡妇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说道:“我就是个做饭的,哪里需要这些。”午后,她挑着两桶红薯到河边洗,晚上大家要吃红薯饭。另外几个妇女正在洗衣服,看到她来,热情地打了招呼。“这是给他们读书人吃的吗?”胡寡妇点了头。对方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说道:“你在粮仓做饭没事,但千万不要跟运输队去城里,现在城里乱得很,听说有土匪抢了三区的粮食,杀了好多人。”另一个妇女抬起头,道:“可不是,还有一个什么铁厂,反动派逃跑前在里面安了炸弹,也是死了好多人。”胡寡妇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事情,其中一个年轻人还是她女儿的同学,他们本来可以逃走,但是他们回去了,为了抢救那些机器。她的女儿看到报纸的时候哭了好久。她当时看着女儿,莫名地心慌,怕女儿去做那样的事情,心里又庆幸女儿回到了这个安全的小镇,不在城里了。她们以前就是从外面逃难到这里,后来女儿去城里读书,又遇到了大轰炸,好在平平安安回来了,她心目中,只有雨兰镇这个被山层层包围的小地方是安全的。“你们家平安不会再回城里吧?”对方又问道。胡寡妇沉默了一会儿,把冲洗干净了的红薯放进了桶里,这才说道:“不会。”“那她以后怎么办?”胡寡妇说起这个事情,眼里都藏不住笑,她压制不住心里那种对女儿的骄傲:“昨天米铺的机器坏了,安安去修好了,她喜欢这些,以后就专门给大家修机器。”二婶笑道:“我也听说了,米铺老板夸了又夸,说你们家平安长大了,出息了,那机器她一看就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说起来,你们不知道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懂事不着急,你这个当妈的怎么也都不着急。”二婶说道。二婶是胡寡妇逃难路上遇到的,两个人关系还不错,她话也很直接。“她还小。”胡寡妇不在意地说道,在她内心深处,她甚至愿意养她的小女儿一辈子。最好女儿一辈子都做她喜欢的事情,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她就满足了。她对女儿的最大的盼望就像她取的名字,平安。“胡婶,”河的另一边,有人叫:“平安姐在家吗?”“她去米铺了,你找她有事吗?”“有她的电报。”对方过了河,走到了这边。胡寡妇站了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手,接过了电报。镇长家的儿子道:“是平安姐城里老师发来的,说是振兴机械厂的少东家想要招她进厂。”胡寡妇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平安回来的时候,母亲坐在炕上,正在发呆,旁边的毛线乱成了一团。平安在旁边坐了下来,拿起了毛线,开始整理。胡寡妇抬起头,看向女儿,问道:“米铺的事情结束了吗?”“明天还得去,他们家还有旧的柴油机可以修一修。”胡寡妇看着女儿。“怎么了?妈,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胡寡妇有些乱,道:“我听他们说现在局势越来越好了,镇上好多人都定了城里的机器,到时候肯定有更多的人需要你帮忙修机器。”平安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开心,语气轻快:“咱们家也分了田了,等明年收了谷子,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买个柴油机碾米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们哪需要那些啊。”胡寡妇话是这样说,嘴上却露出了笑容。是啊,她们也有田有地了。她小时候父母是有田地的,后来有一年干旱,一家人都要饿死了,村里的人,包括她的父亲只能把田给了地主,换了一点粮食活下来。第二年地主又把田租给了父亲。那一年,父亲和水牛几乎就睡在田里了,怕干旱,又怕涝害,好不容易到了秋收的日子,收回来的粮食还不够田租,地主带了人上来,开口就要她和家里的水牛。水牛和她被地主的人从牛棚里拖了出去,她跪在地上看着刚翻土的菜地,里面还有蚯蚓,她看着蚯蚓发呆,总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拽出土地的蚯蚓。地主的人检查完牛的牙口,那人又来检查她的牙口。她还记得那些人皱着眉头对她父亲说,人太瘦了,带回去还要吃东西,又干不了多少活,只能抵半头驴子。她那个时候心里头就种下了一个认知,人要有地才能算人,要不然就和牛是一样的。她看着女儿,心想,她们有地了,日子越过越好了,镇上机器也越来越多了,女儿不用去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