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王爷此言差矣!魏千平这几年压北疆压得紧,吃空饷的官儿被撤了一大半。以往鼎州与蘅秦南缘那见不得人的军粮倒卖也停了,不知饿死多少秦人!蘅秦当朝者乃您亲舅父,您只要凭着这层关系,再辅以粮草相助,要那些蘅秦之人推王爷您上皇座想必不是难事儿!”
白仁早知许渭有几股聪明劲儿,但他半点瞧不上庶出子,平日就很是看不上那膀大腰圆的奸臣,如今见他福至心灵,出了风头,心中更是不欢喜,哼道:
“说得轻松!你要从何处得粮草呐?!”
叶时虽是武王,论计谋定然比不上朝中那些惯常明争暗斗的权臣。但他长久奔于鼎州与壑州之间,早已摸清了两州山川地势与眼下局况,心里头一下便有了点子。然他对于逼宫篡位这般有违天命之事还是感到心难安,思虑半晌才温吞道:
“也、也未尝不可!如今宋大将军被调往缱都,鼎中漏了好大个窟窿。今儿悉宋营虽能吃皇粮,但那营中将士皆是重义之壮士,送到嘴边的肥肉一眼不分,仍将心力耗于屯田种粮,真真是傲骨嶙嶙!”
这回轮到许渭听不下去了。
“哎呦!叶王,您直说重点成么?如今我们哪有功夫听你夸什么宋营呐?!”
叶时有些不好意思,结巴道:“真对不住啊!许大人,叶某乃粗鄙之人,遣词造句的功夫不比诸位,这才说话慢了些!”
白仁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躁得很,但叶时好歹是东王又是他来日的亲家公,便用手肘撞了撞许渭,意思是要他识趣点儿合上嘴来。
许渭哪里怕他,呔了一声,又道:“怎么!找事儿么?!”
魏盛熠等了那么多年当然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但为避免争吵误事儿,还是冷着脸抬手阻拦,说:“叶王,您接着说罢。”
叶时摩挲着那布满老茧与伤痕的掌,这才讪讪道:
“我适才是想说,如今皇上明知悉宋营粮足仓丰,每月却仍雷打不动地往鼎中拨粮,就是想着终有一日可感化宋家军……可悉宋营的骨头比十六州任何一营都要硬,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可如若悉宋营众不吃那皇粮,还将其不住地往仓里堆……咱们不如给他来个‘狸猫换太子’,借他一借,等来日在想法子填上……”
魏盛熠盯着那烛泪在烛台上垒起高台,用手撑着脸慵懒道:“您是说,设法把那粮换了,用作与蘅秦交涉的筹码?”
白仁轻抚着他唇上胡须,道:“可是那么大笔粮,太重不行,太轻也不行!用什么裹着总会露一点边儿,里边包着的是不是粮一眼便知,这能要用什么换?”
叶时抚了抚抹额,道:“我在鼎中呆过好长一段时间。那地每年都闹霜冻,冻坏了不少粮!”
闷雷滚来,屋内诸人都没甚反应,唯有魏盛熠眼中带上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在想那许未焺此刻有没有念着他。
叶时瞥了魏盛熠一眼,接着道:“那些粮根坏了,长一半便不再长了。往常都雇些庄稼汉将粮烧作草木灰来沃土,当然也有直接把坏粮埋地里作肥的。可粟米与废稻壳生得很像,如今只需将那些废粮与皇粮换一换,裹席贮存于仓中,废粮好粮若不翻出来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差别……只要过了庾吏那关儿,接下来便啥事儿也没有了。”
白仁用指尖敲了敲桌面,笑道:“叶兄此计着实好!不过倘若那些庾吏真瞧出一二……”
“那便将那些事儿一股脑地往悉宋营或是粮草督运身上推!”许渭那双眼骨碌碌地转,很快便接道。
可叶时闻言又搓起手来,满是风霜的面容上流出了一丝苦笑——他对白仁所言栽赃一事儿又感到良心难安。
魏盛熠拱手道:“待本王回去将那寄给本王舅爷的书信准备好,便有劳叶王替本王跑这一趟了!”
“王爷不必多礼!”叶时回礼道,“叶某此番乃借汇报军情之由登京……算算时候,也到了该回鼎州的时候了。”
蜡泪流尽,无人更烛,唯有叶时那银耳铛折了月光。
屋外檐下铁马晃荡,内里却徒留雨水唰啦浇着屋瓦石板的响声。诸人见外头雨又大了起来,便各自披蓑戴帷离去了。
探花郎
“探花郎。”
那人撑着紫棠色的伞,站在烟雨中,笑语伴着雨声灌进了季徯秩耳里。
季徯秩抬眸一瞧,也笑道:
“我还以为是谁大道不走,偏走这羊肠小道来看我笑话。原来是二爷。”
季徯秩将手一拱,又道:“恭喜二爷!武举中了榜眼,又是第二,实乃名不虚传!”
那一声“二爷”直把宋诀陵的火气由胸腔引至五脏六腑,可他到底没动怒。
“……左骁卫将军。”宋诀陵附身瞧了瞧季徯秩腰间佩着的鱼符,又用指节叩叩自己那符,咧嘴笑道,“巧了,侯爷和我正是一对儿啊!”
“不一样罢?”季徯秩向后退开一步,身子抵住了墙,“二爷在右骁卫呢,东宫门和西宫门那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就差一字呢……”宋诀陵玩味道,“这还不像一对儿?”
季徯秩不想同他纠缠,瞧着那雨一滴滴从檐上摔碎于地,只道,“二爷,明日我还要赶个大早儿,况且老天下雨呢,真不是闲谈时候!”
“我瞧侯爷全身上下也没哪处可以装伞了,这是没带罢?”宋诀陵细细打量着季徯秩身上那有些湿了的衣,笑道,“怎么?又想像从前那般,在雨汤里泡泡再回去?”
“心甘情愿,不劳二爷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