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郑重地答道:“长勺之战,曹刿献计,鲁国因而以弱胜强;越国兵器虽善,然三弑其君,终于自取灭亡。”
他一面回答着,一面隐约感受到了郗归所谓“人是影响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的涵义。
宋和有些感叹,进而回过神来,继续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为将者,理应与士兵同甘共苦,才能真正为士兵所信服。谢亿身为将领,却侮辱麾下兵将,以至于引发哗变。按照女郎的说法,这些底层兵将受到谢亿的侮辱,激发了对谢亿不利的能动性,最终导致了北征的失败,谢亿也险些丢了性命。”
“那他为何要这么做呢?”郗归进一步问道。
“谢亿北征之时,谢瑾多次劝告,让他善待兵将,可谢亿始终傲慢得不可一世。或许他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世家,太傲慢了。”
“是啊,他们做不到的。”郗归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宋和,“可是清和,你要明白,他们做不到,这是他们的遗憾,也是江左的遗憾。但对我们而言,这却是难得的机会。”
“您的意思是,我们要靠着善待兵将来收拢人心?”宋和有些不赞同,古语有云,慈不掌兵,士兵多是粗野之人,倘若过于善待,难免会令他们失了分寸。
“是,但这远远不够。”郗归说道,“我们要善待兵将,要让他们感到被尊重,还要给他们切实的晋升希望和抚恤保障,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战斗。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制定严明的规矩,让他们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
宋和悬着的心放下了些:“在下听说,您已经下令,让刘坚等人以令行禁止为目标,在军中加强训练。”
“没错。”郗归点了点头,“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这支军队不能听我号令,那么,他就算再骁勇善战,也不过是一把尖刀,可能会刺向敌人,也可能会刺向我,甚至刺向无辜的平民。清和,我叫你来,是想要你用我的方式,真正赋予这支军队灵魂,让他们像数十年前祖父麾下的将士一样,真正成为高平郗氏的军队。”
参军
“灵魂?您的方式?”宋和再次看向郗归,“可是,这本来就是高平郗氏的军队啊。”
宋和十分不解,刘坚等人是郗司空北府旧部后人,一直受高平郗氏接济,对他们而言,服从于高平郗氏,应该是自小就明白的道理。
刘坚就算有野心,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叛出高平郗氏。
他先前之所以提醒郗归提防刘坚,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接近郗归的借口——刘坚会利用郗归,但绝不至于叛主,如果他这么做,无异于在三军将士面前自断前程。
郗归明白宋和的质疑,她问道:“清和,你喜欢权力吗?”
宋和有些警惕,他不明白郗归为何突然这样问他。
郗归没有在意宋和的沉默,径直开口说道:“世道越是不公,权力便越是醉人。阿兄多么洒脱不羁的一个人,为了成功北伐,也不得不弄权专政。而你,清和,从前你读书之时,一定也感叹过‘肉食者鄙’,可今时今日,你难道不也在谋求权力,期冀着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吗?“
“我不是——”宋和张口欲言。
“不用解释,无需解释。”郗归轻轻地摇了摇头,“人性使然,你不必对我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她继续说道,“你我会向往权力,刘坚等人同样也会如此。别小瞧他们,不要觉得那只是一群无法成事的粗野之人。他们有着最原始的力量,你我就算有再高的智谋,面对长枪利剑,也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您的意思是?”
“我要让他们打心眼里,真正认我为主。军营是一个单纯而封闭的环境,这些人从小练武,与外界接触少,心思也简单。我会善待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但他们也要回报我的这份善待。”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郗归听了这句,不由莞尔而笑。
宋和看到这笑颜,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
他听到郗归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打趣,可我却是真的这样想。我再说一遍,清和,不要小瞧他们。这一群人,将是我们未来最大的倚仗。孟尝君解秦难,靠的不正是一群所谓的鸡鸣狗盗之徒吗?刘坚他们可是能征战沙场的。”
“是,清和受教了。”宋和拱手答道。
虽然宋和如此表态,但郗归知道,他虽然出身底层,却有着不亚于江左文人的清高,并不将同样出身底层的刘坚等人视作同类。
如此想法,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扭转。
她开口说道:“无论如何,眼下你既以我为主,那便照我的吩咐行事,我们以观后效,如何?”
宋和明白,郗归并没有必要征求他的同意,她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意思却很明白——身份如此,她命令他这样做。
而他不得不听从她的指令,因为他还指望着,靠着郗归,重新建立起与建康官场的连接。
于是他恭声说道:“但凭女郎吩咐。“
郗归转过身来:“我任命你做这支军队的记室参军,不受任何将领管辖,只听我一人号令。去了之后,你名义上掌管钱粮等琐事,实际主要做三件事:第一,带着这些兵士,时常回忆当日祖父带领流民军抗击胡马、平定叛乱的往事,建立他们的认同感,让他们以身在郗家军为荣;第二,制定周密可靠的抚恤制度,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地为我征战;第三,增强他们与京口晋陵一代百姓的联系,让百姓们发自内心地信赖高平郗氏,信赖这支军队,把这片土地牢牢掌控在我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