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起身谢过大夫,留了银钱,便顶着脑袋上的伤跑回马车,向车里的主子告罪。北辰泠见他摔得凄惨,扑了一身的灰,脑袋上刚包好的纱布还浸了血渍出来,便没有苛责他,只道回去之后让府里的大夫给他开点药,然后示意婢女扶自己下车。今日她偷偷出来未带侍从,这马车她是不敢再坐了,此处距离王府已不算远,便走两步路回去好了。小厮牵着马车跟在她们身后,北辰泠走了几步,心里的恐慌渐渐散了,这才又回想起刚才救了自己的人,一个戴了半边面具的怪人。她转头问身旁婢女:“芸儿,方才那灰衣公子管那黑衣公子叫什么?”那二人谁也没有留下姓名,要想怎么称呼,当真不易。芸儿闻言,努力回想一番,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林千户’。”刚才事态紧急,谁有心思在意这些旁的事情。北辰泠“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另一边,林傲雪和郭文成并肩走回客栈,店小二一个劲儿地朝林傲雪道谢,刚才若不是林傲雪一展身手,他定然是第一个被马车撞上的人。那样一辆马车冲过来,他怎么可能扛得住,想来不死也要在床上躺好几个月。林傲雪至始至终面无表情,身上甚至还隐隐透着一股煞气,打发了店小二后,让掌柜的开了两间上房,林傲雪与郭文成说自己有些累了,便先回了自己的房间。郭文成对连傲雪煞气冲天的样子早已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长途跋涉本就疲累,又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体乏倦怠实属正常,故而也没有留林傲雪在外吃饭,只说待会儿让小二把饭菜给她送过去。林傲雪回了房间,一把关上房门,后背抵在门板上,一手扶住脸上的面具,一手攥紧了拳头,眼里像是罩了一层寒霜,流露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和仇恨。“呵……可真是巧了。”她没想到,竟然刚回京城,就碰见了北辰泠。她不敢保证,如果自己再走晚一点,会不会怒气冲霄,当场拧断那个女人的脖子。北辰泠,宗亲王府的郡主,是宗亲王北辰贺的掌上明珠。也是……十三年前,将不知何处得来的蛮族文书藏在墨砚里拿给她,让她带回家,导致后来皇帝派出的人从墨砚的暗层里将文书搜出来,因此给她父亲定了罪,抄了她家满门。她幼时年少无知,受人利用,还曾将此女视作最亲近的朋友。林傲雪反手扣住自己的胸口,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卷上心扉,让她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气,但脸色已完全白了,后背衣衫也被冷汗濡湿一片。那次事情之后,她已经有十三年没有见过北辰泠,北辰泠的变化很大,褪去了幼时的稚嫩,变得成熟又雍容,想必她已嫁做人妇,为宗亲王招揽了强而有力的臂助。虽然她的变化很大,已不太能看出儿时的样子,但是她那一双眼睛,便是化作灰烬,林傲雪也能认得出来。林傲雪用力喘息,将堵在胸口的闷气吐了出来,然后自嘲地笑了,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出手相救,直接让那马车撞去客栈的门上,多好。她两步走到床前,和衣躺下,伸手扯散了棉被,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她打算好好睡一觉冷静一下。林傲雪这一睡,梦里又梦见了幼时去宗亲王府拜访,同北辰泠对词吟诗的场景。本该是恬然平静的画面,忽然四周景物一变,北辰泠站在火海里,手里拿着尖利的匕首刺进林傲雪的心口,她脸上却流着泪,嘴唇一开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林傲雪猛地惊醒,屋门被人敲响,传来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她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感觉自己这一觉真是不如不睡,虽然醒来之后梦里所见已经忘记大半,但疲惫的感觉却残留在她的身体上,让她四肢虚软乏力,难受极了。她挣扎了一会儿,从被窝里坐起来,然后下了床,去拉开屋门,店小二端了饭菜过来,林傲雪让他直接放在桌上,然后自己出去打了清水,简单收拾了一番,这才坐下来用餐。用过晚饭之后,天色尚早,林傲雪去敲了郭文成的屋门,发现他出门了没在房里,林傲雪便自行离开客栈,打算在附近随便逛逛。她沿着街道缓慢踱步,因为临近年关,京城是天子脚下,更是四处张灯结彩,装点得非常漂亮。林傲雪走着走着,正要穿过一道街口,却忽闻一道悦耳的琴音自远处传来,韵律优美的琴曲似曾相识,穿过人来人往的长街,钻进林傲雪的耳朵里。